枯木开始呻吟，残破的门随着腐朽的断音在微风的轻抚下左右摇摆。
房间内生起吞咽唾液的轻响。在一片寂静中，少年屏息凝神，不顾额头上往下滑落地汗滴，手指扣着扳机，并将枪口对准那异常之处。
「刚才，你有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不，没有。」
以微小的动作轻摇着头，米赫尔匿声后退，低俯下身子沿着墙壁朝木门摸索过去。
少女的行动在洛看来已是过于鲁莽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却也知晓何时该发作的没有出言。
「......」
米赫尔蹲伏在窗子之下，并无声地向洛打了个手势。
而在这之后，她深呼吸一次，便不等洛回应地以肉身撞碎玻璃摔了出去。
随后，原本零星的枪声在一瞬间密集起来，仿佛是找到了目标似的，整个城区都开始躁动，并久久不能停歇。
「什——，危险啊！」
正处在惊讶状态中的洛瞬间绷紧神经，握着枪从房门冲了出去。
如此密集的枪声......虽然每一枚特制子弹都没有致命的杀伤力，但若是全部击打在一个女孩身上的话，那绝对会有生命危险的。
「洛，不要出来！」
窗外突然传来米赫尔惊怒的声音，随后便是快步奔跑，以及手枪连发，击中某个“东西”的声音。
周围的枪声并未停歇，但洛却已经待不住了。
虽然仅剩的神志还能勉强判断米赫尔如今平安无事，但那份保护欲却驱使着他的身体向前冲去——为了与她并肩作战，为了守护。
「——！」
燃烧的激情在下一瞬间便被冰冷的水无情浇灭，在冲出房门，看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洛便维持着前冲的样子愣在原地。而不知什么时候，他发觉自己的身体竟开始了颤抖。
这是本能上的，无法抗拒的反应......一个月前的，自己无法挣脱的囚牢。
一只以四肢附在地面之上的怪物。前肢细小而扭曲，却在尖端长着两把如同弯刀的爪子；后肢稍显强壮，在小腿处包裹着一层犹如鱼鳞的细密甲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由于痛苦而扭曲的“人”，却又看不出一丝人的意味。
自己绝对无法忘却的，这种——名为“傀儡”的怪物。
——鲜血从伤口流出，生命不断流逝。
——内腑被利爪刺穿，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上涌的血浆在鼻腔中回荡。
——怪物的模样映入眼帘，想逃离，下半身却像是缺失一般无法动弹......
昔日的经历涌上心头，洛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僵直状态。
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才好？对了，现在自己已经不像当时了，如今自己的手里有着武器，自己应该能够战胜它，战胜这该死的梦魇。
只是——
手臂在无法抑制地颤抖，准心在摇晃，而胃液在体内翻涌，让他觉得恶心作呕。
精神影响至了身体，而身体则是在悲鸣，在本能地让他逃窜，让他逃离。
是，是啊......自己可不想再一次遇到那种情况了，而且米赫不也让自己逃了吗？这一次就......
「笨蛋，为什么在那里发呆，开枪啊！」
「——！」
在被米赫尔恐惧的声音惊醒之后，洛这才发现那只尖刺傀儡不知在何时已经从少女那边移开了注意力，转而向自己走来。
畸形的怪物以极慢的速度朝这边踱步，仿佛是认为这个可笑的猎物逃不出它的手心。
自己就那样被人看不起么？就连这只怪物也是！
怒火攻心，手指扣动扳机，随后便是一连串子弹的速射。
特制的弹丸在傀儡的身上爆发出数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口，暗绿色的液体迸溅而出——每一枚子弹都确实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为这只怪物带了了伤势。
然而身负数十道伤口，怪物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地发出低声的怒吼。
洛的反击在傀儡看来是如此的可笑，以至于它完全无视子弹的速射而笔直走上前。
特制的降低杀伤力的子弹在此时显得是多么的不合时机，即便向傀儡身上倾斜了一整个弹匣，却连阻碍它前行的目的都无法达成。
傀儡歪着头，那扭曲的头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它站在洛的面前，就这样慢慢将自己爪子伸向少年的头颅。
「小心！！」
耳边传来米赫尔歇斯底里地尖叫，但不知为何，洛却连手中打空了的枪都无法举起。
该说是他醒悟了呢，还是说他承认了——人类无法战胜傀儡的这一事实。
怪物发出诡异的狞笑，衣袍鼓动，惹眼的鲜红血液在下一刻犹如泉涌。
一时间洛只感觉到天旋地转，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击于不算松软的沙石地，而瞳孔则是无神地在少女由于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上慢慢对焦。
「......哟，没，事吧？」
紧紧皱起的脸庞拉扯起一道难看的笑容，那对自己向往的仿佛蕴含着朝阳的淡色眼眸，如今却像是被云雾遮蔽般无力且脆弱。
「米，米赫？！为什么，你——」
少女奋不顾身的推让自己与他滑出去数米远，洛挣扎着坐起来，而不远处的那只尖刺怪物正以猫科动物捕猎的那般姿态缓缓向他们逼近。
「先，腿......咳咳......」
已经无力到抬不起头的少女强撑着将自己手中的枪重重地拍在洛的手心。
在碎裂的制服之下，是三道没入血肉的爪痕，而其中一道更是能够隐约地看到森森白骨。随着她的举动，如玫瑰般美丽的鲜红血液从背部汩汩流出，染红了这枯燥的土黄色地面。
「这，不，我，我......」
望着奄奄一息的少女，洛无神地念叨着。
——快把他们的腿！
拼死的呐喊，懦弱的呐喊。
脑海中闪过不愿回想的片段，那是自己脆弱地咆哮着，寻求少女帮助的时刻。
而如今，自己难道要在她的面前又一次变成滑稽的小丑吗？
手掌在无意识间握住了少女递过的枪，抬起手，扣响扳机。
被特意削弱过后的子弹并不能对怪物造成丝毫致命的损伤，但若是足够数量的子弹击打在同一位置，却也能够形成一定规模的伤势。
枪响，枪响，枪响，枪响枪响枪响枪响......
少年无言地开着枪，直到子弹耗尽，耳边传来数次撞针击空之时，他才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子弹毫无差错地命中于怪物的膝盖处，而此时的傀儡则早已缺失了一定行动能力，正在地面诡异地扭曲着。
「米赫，米赫你怎么样？！」
抱起怀中少女的躯体，温热的鲜红血液随之滴落，在砂石之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泉。
「......」
附身凑近，少女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若即若离。
不过，还有呼吸！
仅仅如此，少年便已经够到一丝希望了，他就像落水者抓住了最后那根稻草般挣扎着站起身，并将女孩的躯体轻轻抱起，摇摇欲坠地朝着旧城区之外走去。
为什么傀儡会出现在这里？这次比赛，自己会不会落选？危险？
这些都毫无干系！
只要怀中的女孩康复，只要自己能够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只要......她活着。
此时的少年犹如一具无神的机械，仅仅想要将怀中的女孩带离这是非之地，回到那平凡到无聊的日常中去。
「都是，我的错......」
如果自己足以坚强到让她不再担心。
「都是我的错......」
如果自己能够强大到守护她。
「都是......」
下一刻，不知何处而来的子弹破开充斥着铁锈味的空气袭来。
彩烟升起，少年的躯体随着巨大的冲力摔倒在地，而女孩的躯体则是落到了他的几米处远。
「不要......」
强撑起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怒意。
「不要——妨碍我啊！！」
那如同燃烧灵魂般的呐喊响彻天空。
仿佛一切都清净了，硝烟，傀儡与他们无关，这个世界只存在他们两个人。
枪？不需要了。
资格？不需要了。
胜负？不需要了。
生命？
少年甩开自己冒着彩色烟雾的制服，跌跌撞撞地跑向少女那边，并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如果能够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生存......
在所不辞。
意识模糊不清，视野忽明忽灭，而在恍惚之间，人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
纤细的精神在此刻终于断裂了，少年的意识随之陷入了无穷的黑暗。
☆
面向西下的夕阳，少年端坐于高高的屋檐之上，俯视着充斥着喧嚣的旧城区。
硝烟味浓郁，少年甚至还能够从吹拂而过清风中提取到些许缠绕耳边的枪声与悲鸣。
「艾尔莱茵，这样是不是有些做过头了。」
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少年因此微笑着转过了头。
「你指什么？」
「......我们是知道那片区域潜伏着在上次战争残存的傀儡余孽的，但是你却将其当做试炼用的考场。」
希斯纳的声音中毫无情感，但与她相处许久的艾尔莱茵却是在其中找到了些许端觅。
「你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呢，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回收工作结束了。」
在少年面带微笑的注视下，希斯纳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那里遇到一对有意思的人......名字是米赫尔与洛。」
「嘿诶，这不是那对青梅竹马吗......那么，究竟遇到了什么呢？」
露出了些许期待，艾尔莱茵半认真半玩闹地问道。
「......我不擅长讲故事。」希斯纳挑了挑眉「不过当时的他明明自己也深受重伤，却求我救另一个人。」
「恩，我大概猜到是什么回事了......不过，你就不能再表现的有情感点吗？」
艾尔莱茵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并向前几步走到了寡言的少女面前。
「我喜欢你。」
「......你是认真的吗？」
面对他认真的告白，希斯纳神色不变地回应道。
「我还以为你会从中体会到“爱”的意味呢，难道是我猜错了？」少年表现得十分遗憾的样子，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笑容「算了，我就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做过头可是好事哦。」
艾尔莱茵笑着解释道。
「自古以来皆是成王败寇。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他们若是败了，或者死了......那只不过是他们的能力不足，没有资格成为【02】中的一员罢了，并不需要去过度怜悯。」
「实力吗......这可未必。」
希斯纳似乎想到了什么，并不等少年追问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个女孩倒下后，虽然仅仅只有一瞬，但少年确实进入过类似“无心”的状态。」
「无心？就是那种所谓的，全神贯注沉浸其中的状态吗......嘿，这还真是有趣，你去把他带......算了，虽然应该拖了很久，不过哈维亚也快赶到了吧？就让他去负责这件事好了。」
伸了伸懒腰，艾尔莱茵打开了通向天台上的房门，似乎是看厌了晚霞，想要打道回府了。
「......成王败寇......那你究竟是什么呢？」
在少年穿过自己之时，希斯纳轻声问道。
「嗯？我吗？那当然是——」
他笑着说道。
「惨死路边的贼寇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