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的纸张残留着时光的痕迹，断面的褶皱已然舒展，撕裂的残破也无了刺痛之意。仅呆呆地凝望，仿佛便能让观者的思绪沉浸其中。
坐在自制的秋千上。维握着这张残页，愈是接近，心中的某根弦便会被波动数分。
——这是自己的记忆。
它为什么存在这只箱子的底部，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正将它握在手中，这就是此刻的事实。
即将取回部分记忆的维有些雀跃，她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书页表层，但又在下一刻停了手。
「......」
这间小屋内可不止自己一个人。维无言地瞧向静静躺在简易床铺上的人类女孩，撇了撇嘴。
读取记忆的过程并非如同“观看图书”，而是通过意识重新构建当时的景色，并再度体验，或者说观摩那一刻所发生的故事。
硬要用某个专用名词来形容的话，维回忆的过程就像是在放牧，只是这该被称作“牧书”：清点着自己的过去，那些悲伤、快乐、难忘的经历与记忆。
在这一过程中的维是完全不设防的：意识潜入深层，外界给予躯体的触动也微小到无法体会。
换句话说，那一刻的维，只不过是一具精致的玩偶罢了。
「应该没关系吧？毕竟我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唔，嗯......算了！直接开始吧！」
在纸页与少女之间来回张望了数度，维安慰着自己：少女不会这么早清醒。随后她用力地将手按在纸页上，读取开始。
魔力运转过后，画面便随之出现在了女孩的脑海之中。如同陌生人一般出现在意识中的记忆十分突兀，但下一刻，这些无数的画面便连续在一起，宛若意识消却之前的走马灯，又以不可挡之势的记忆潮流冲刷着维的脑海。
过大的信息结构进行重组，而这庞大的工作量反馈给女孩的，是剧烈的疼痛与胸口如同窒息般的灼热感。
「......呜？！呃啊，啊啊啊！！！」
发闷的胸口让维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呼吸，强忍的痛楚随之吐露。
但此刻，维所身处的......
已并非现实。
回过神来，维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条纯白色的街道之上，白色构筑了集密的建筑物，同时也构建起了模糊的人。周围有如同叫卖一般的声音传来，但仔细听后却发觉那并非是什么人类语言，只是与之相似的“噪音”罢了。
街上行走的人影如同幽魂，伸手阻拦，手臂却径直穿过了它们的躯体，落空。
——无论是周边建筑还是各数人影，只是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罢了。
「......既然是我的记忆......」
维念叨着，她有些搞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过去的自己未曾见过，或根本没有记住的，显然不会再此刻出现。也就是说，在这段记忆的启始，当时的自己仅记住了“周边是热闹的街道”这一事实而已。
「——！？」
然而此刻却有别样的存在从维的身旁经过。
那是一个矮矮的女孩，大约与维一般高，有着瞩目的银色头发与同色眼眸。
她的身形同样是虚幻的，但却有着自己的色彩。女孩穿过维的身体，直直地沿着街道延伸的方向走去。
维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她前行。
道路延展到了街道的尽头，喧嚣过后，出现在维眼前的是一条蜿蜒而上的蛇形通路。
「诶？」
女孩在街道的尽头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过头，向着维递出了右手。
难道她看得见自己？！
维望向女孩，她有着与自己一般的面容，只是要比自己略高一些，大约有着四五厘米的差距。
而正当维犹豫着去握住女孩的手掌时，另一只手却先她一步，放在了女孩的掌心。
「也是啦，我在想什么呢，她刚才都从我身上穿过去了耶。」
哈地叹了口气，维对自己露出苦笑。
『父亲。』
女孩对握着自己手掌的人影如是说道。
只不过男人的虚影并没有理睬她，他只是握着女孩的手掌继续前行，沿着蜿蜒的道路向上行走着。
『父亲？』
『......啊，啊啊。不好意思，我刚才发呆了，有什么事吗？维。』
『不，没什么哦。只是觉得，父亲你会带我出来，总感觉很稀奇呢！』
『稀奇......原来你觉得很稀奇啊。嗯，以后我们常来就可以了，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或许是对于当时的自己对此印象深刻的缘故，这一次的维能够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情感所在。
回应女儿那懵懂喜悦的话语，确实带着淡淡忧伤的语句。
只是维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自己的父亲。
女孩是曾经的自己，那么男人就该是自己的父亲。即便记忆残缺，维依旧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音容笑貌。
维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扬起。
父亲应该总是温和的，长长的睫毛微垂着，不算年轻，但面容上也没有过多时光的踪迹。是一个伟大，且不可思议的人。
想要看看他的容貌，若是能够触碰就好了，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只要看到，自己就能想起关于他的更多。
即便没有更多的残页也可以！维没有理由地相信着。
「父亲！」
即便他听不到自己的话语，维已经耐不住激动地跑上前去。
跑到他们前方，转过头，只是想看看那张温柔的脸庞。
然后——
「......父......亲？」
男人并没有容貌。
被女孩称作父亲的虚影，其轮廓犹如常人，谈吐自然，应当是过去的维印象最深的人物之一。
然而此刻，握住女孩手掌的虚影，他的头颅之上，并没有五官。
——只是一个无面人。
刚刚兴起的火焰，被冰冷的水所浇灭了。维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慢慢向前，继续向前。
为什么，没有脸呢？
原来自己并不珍爱父亲吗，就连他的容貌，都不想记忆吗？
追了个空的维有些手足无措，嘴唇上下启合着，但却并不能吐出有用的字句。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维呢喃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即便是如今残缺了记忆的自己也依旧记得。
在苏醒的那一天，父亲的眼中渗着泪水，那强做微笑地向自己伸出手掌的模样。那是喜悦的泪水，而当时的自己大概，不！一定也是如此，如同共享了那份幸福一般，快乐地笑着。
所以，忘记父亲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绝不会，允许它发生。
维迈开步子追了上去，沿着那条蜿蜒而上的道路，她冲到了悠悠前行的父女二人之间。
盯着男人的面孔，等待着他那熟悉的容貌出现。
一定会出现的，只是，记忆出现错误而已。
『......会不会很累？』
男人突然说道。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男人说话的对象当做了此时的自己。
『对不起。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觉得，如果这样子，你会开心。』
『我很开心哦，一整天，和女孩在一起的话，没有一个父亲不会觉得开心的吧？』
『但是我——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只是——』
女儿的声音有些动摇，她无意识地加大了握住男人手掌的力量，仿佛这样就能回想起更多关于他的事一样。
男人注意到了女孩的异常，他停下脚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关于这件事我也有错，所以请不要一个人承担......维。』
『......对了，我记起来一个疑惑，当时还是你先跟我提得呢。』
男人带笑的话语让维与女孩同时呆了一下，而在她们的注视下，男人抬起头，望着那或是蔚蓝色的纯净天空。
当时的天空中，一定会有飞鸟掠过吧？不然的话，男人怎么会说出那句疑问呢？
『维，你还记得，鸟为什么会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