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青年裹挟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声，虚幻的世界再度出现了断片，宛若被人凭空抽掉了一部分，周围的空间开始迅速地跳转。
然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其它的场景出现，也没有人与物，仅仅是一片单纯的白。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晓脚下所踏是为何物，但唯有那相似的踏实感能为女孩带来一丝安心。
「这里是......」
尝试着迈开脚步，然而一切尽是虚无，也不知晓该前往何处。
维左右张望，试图找出一个出路。若是自己就这般被困于他人的记忆世界......
尚未经历，因而也无法想象。但知道那一定是十分糟糕的事。
「这里是我尚存的意识。陌生人。」
「......!」
一道声音凭空传来，维循着声音朝那望去，却是发现一人正端端地站在身后边。
身穿猎人的破旧长袍，似乎许久未洗的棕色短发乱糟糟的，气质收敛而内蓄，仿佛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你是......古兰？」
「是我，我就是那个蠢到如今这个下场的家伙。」
古兰似乎在笑着，然而脸上却未有一丝笑意，只是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放缓，随后席地而坐，以平视的姿态望着束手束脚的女孩。
「别这么拘束，反正我也只是将死之身......哈哈，看你困惑的样子，还真像那时候的她。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恩，是有的。所以我先前看到的景象，果然就是你的记忆吧？」
俯视着别人似乎不太好，维也屈下膝，在这白色的空间内就坐。
「是这样没错，那是我给你看的。如果觉得不完整或过于牵强的话，还请谅解，因为我只记得那几个景象了。」
面对静静聆听的女孩，古兰罕见地温和笑了。
「被红色（复仇）与白色（迷茫）困了太久，你还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呵呵，真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不过......」
「就一会，能稍稍听我这个废柴抱怨几句吗？」
古兰似笑非笑，牵强的嘴角与数度波动的空间印证了他此刻并未如外表那般沉静。
见青年如此哀求，维轻轻点了点头，做出聆听的姿态。
「谢谢。」
以如此为开场，古兰以不紧不慢地语调倾诉着。
无关其他，只不过是一个马失前蹄而失去了一切的男人，最后的心声罢了。
「你能走到这里，想必也已经看见我最后的丑态了吧？被杀死，却如同蝼蚁一般苟延残喘着，做着无法触及的白日梦。」
「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死了的，心脏没了的话，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吧？但为何能在此与你说话，这或许是由于萤的缘故......」
「当时的萤已经成了傀儡，身为普通人的她无法支撑太久......只不过在最后艾里斯坦尔杀了她，并将傀儡的核心放入了我的体内。」
提及艾里斯坦尔，古兰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恨意。
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露出一抹虚无的苦笑。
「那是我杀死的名叫“莽兽”的顶级傀儡的核心，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在萤的心脏触碰我的躯体，我那将死的身体便也遭到了污染。随后，呵，随后等我的意识重启，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由人类变为了自己所猎杀，所屠戮的怪物的模样。
不仅如此，自己还被内心的负面情感所支配，对身为同胞的人类大肆屠戮，成为了真正的怪物。
「......我也想过自己当时没有带她去做那个手术，就那样平淡地生活下去，究竟是什么样子。」
「当时的萤，或许就是这样希望的，虽然无法看见，但只要那份宁静就足矣。说到底，是我太过贪心了。」
「说来也是可笑，过去的我想要救人却亲手害死了她，现在的我为了复仇，却连仇家的踪影都未见着，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变成了怪物，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是我不这样做不行......」
「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不这样做就死不掉，不这样做，现在的我就没有意义了！」
将内心的情感化作言语一股脑地倾诉出来，或许会让这个陌生的女孩困扰吧？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明明只是一只怪物的苦恼......想必很无聊吧？
「我能，说几句话吗？」
「......你说吧。」
见女孩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言，古兰的情绪由于发怔了片刻而稍稍缓和，他笑着回应道。
只见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扳着手指，似乎是在思量说话的方式。
「果然，你还真是个不像样的男人啊！」
「......!」
尖锐的指责让古兰一怔。
「从头到尾，你的愿望都是拯救那个少女没变啊！只不过是遇见了不幸而导致悲剧罢了，但是你却把这些全部怪罪给自己，还自顾自地摆出一副悲情主人公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像话！」
「失却的方面，我跟你是一样的。在我醒来后，原本熟悉的一切可是全部消失了，无论是家人，还是好友，一切!比惨的话，我可比你要惨上不知多少倍！我可以选择去死，但我还在努力地活下去，这是因为我想为自己做一些事，至少让自己不留下遗憾！」
「说回你自己，你有为此做过什么吗？有试图控制那种情感，而让自己变得不像怪物吗？你没有，你只不过是沉沦在自己的绝望，放任自己，自暴自弃而已！」
「你也知道这幅样子是错的，那你也应该知道——萤是不愿意见到你这幅模样！她可是宁愿自己永远看不见，也想要你能开心地活下去的女孩啊，如果是现在这幅样子的你，你觉得自己真的配的上她吗？！配得上那枚戒指吗？」
「......所谓的恋人啊，不是你死我就要替你报仇的白痴，而是会在自己死后，祈祷另一半能够好好活下去的人呐。你现在所处的这里，你能在这跟我说话，保持着理性地跟我说话......」
「——这片白色，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到头来，维一反先前的礼貌，反而是独自暴走般地说着话。
兀自地说着话，说着自己的情感与理解，甚至没有注意到青年嘴角勾起地微笑。
倾吐完毕，维这才“呼”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啊！抱歉我像个疯子一样说了这么多......」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古兰却突然放声大笑。
而维一副“自己是不是说了笑话”的羞愧表情，明明没谈过恋爱的自己，似乎是理直气壮地说了一番大话......
「那个什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错了？不，没有啊，恩，没有。我只是在笑我自己，就连孩子都看得清的道理，自己却像白痴一样蒙在了鼓里......」
虽然我不是孩子就是了。维心底暗暗吐着槽，但见古兰已经有些不太对劲，就也没说出口来。
「我说你，这些话，可真的不像这幅外表该说出来的......呵，不过啊，谢谢，至少在最后，让我谢谢遇见了你吧。」
「......你怎么了？」
古兰说着话，双手撑地仿佛是要站起身，但却不知为何又将手放下，就这样坐着说起话来。
空间在此刻变得极度不稳定，而维则是被吓了一跳地爬起身。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坐得太久，脚麻了而已。」
古兰爽朗地一笑。
「说起来，你待在这边的时间也够长了，该走了哦。恩，离开的方法让我想一想......」
「喂，这些话说的就像——」
「不是像，就是的。至少在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总得让我像个怪物一样退场吧？」
虽然被噩梦囚禁了半生，但若是在最后一刻得到释怀，或许也不算差。
想来......或许只是自己没有习惯孤独罢了。
那是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是长久以来的心结被开解的纯粹的笑容。
奢求自己的毁灭能为伤痛者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抚，希望......那个女孩能够如这般骄傲的活下去。
「啊，这样就应该可以了吧。在最后遇见你，也算是我的运气很不错吧......那么再见啰，小小的牧书人。」
毫无预兆地，维的身躯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这片纯白的空间当中。
在一阵波动之后，空间再度归于了宁静，喧闹的声音消散不见，重归的，只是自己熟知的那份安闲。
「原来......你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呐。」
被女孩一语点醒的事实，自己明明知晓的事实，如今才觉悟的事实。
自己的性命本该在那时就已消散，但此刻自己身处于此，这正是萤所献予自己的爱恋。
即便身死，即便躯壳被污染，但这份出自灵魂的爱不会污浊。正是如此，自己才能保持这份意识不被吞噬。
「结果却还是做了那么多傻事......真是的，你总是说我木头脑袋，我还以为这三年间，自己多少还聪明点了呢。」
「呵呵呵，不过就算是这样的你，我也一直喜欢啊。」
「......?!」
自言自语着等待破灭的青年，听见了她的笑语。
身躯早已无法动弹，但头颅尚且还能偏转，他勉强抬起头。
出现在面前的，是令人垂怜的爱人。
米白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垂落，而在其下，那双浅绿的眼眸，温婉如秋水一般。
「......是，幻觉吗？」
「我们已经走到了最后，即便是不是幻觉，也已经无所谓了吧？」
「呵哈哈哈，说的也是啊。」
身前的少女轻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于青年的胸膛。
冰冷的躯体，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热量。
就这般维持着，两人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