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岩壁上攀附的光藓与空气中弥散的孢子光粒能够看清,那直冲云霄的苍翠古树,
此间无云,因而能够看清巨树那盘虬卧龙般的枝干,在刻有时间年痕的古树皮下布满了深邃沟壑,需要数人联手才能抱住的根系隆起与地表,周边则是布满了花,紫与白双色的花朵,在林风的吹拂下洒起漫天的花雨。
“咚”地一声,人造的长靴不识趣地踏在这片美景之上,踩过花圃,男人静静地站在了古树之下。
枯瘦的手指轻抚着粗糙的树皮,望着这仰头也无法见顶的奇珍,男人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谁?」
「还真是敏锐的洞察能力,我的双脚还没踩上地面呢。」
男人回过头,自己曾踏过的花圃之上竟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与他所穿的白色大衣相反,新来者身着一件贴身的黑丝礼服,举止姿态犹如执事一般谦逊,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猩红眼眸却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邪性。
「......不管你是谁,退出这片花圃。」
「当然,我绝不会忤逆您的命令,只不过在这之前,能否留给我几句话的时间?」
执事眯起眼笑了笑,而男人则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笑面恶魔许久。
最终,他将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向前踏出一步。
「你说。」
「是......那么......!」
执事垂下眼睑,随即出乎意料地将手猛地向前伸去。
面前出现了黑色的空洞,手臂被尽数吞没,但被吞噬的肢体却在下一刻出现在男人的背后。
屈起的手指向前刺去,目标正是男人的心脏。
「命中,不,没有实感......唔?!」
手臂确实穿透了男人的躯体,但无论是血肉还是骨骼,空空的手臂更像是如同幻影一般穿过了男人的胸膛。
然而惊讶却也仅保持了一瞬间,剧烈的精神震颤透过视线传达进执事的脑海,让他不由得发出痛苦的惨叫。
脑内暴走持续了近一分钟,在男人将攻势收回之后,跪于花圃上的执事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仅仅一眼,就几乎要把我的灵魂与肉体剥离......真不愧是连神都无法判定的,外面的『未知』......」
「劝你尽快说出来意,然后退出这里......在那种气息沾染到我的花圃之前。」
「如......如您所愿,首先,还允许我进行自我介绍。」
喘息着的执事捂着胸口,但即便精神持续遭受着撕裂,他仍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侍从礼节。
「我是,艾里斯坦尔,是侍奉恶魔之人。」
「恶魔......这个世界上哪有那种东西。」
「......」
「恶魔、天使,还是说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它们在这里都只有一个解释......都被称作『神』,不是吗?」
眼前的男人不好对付,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家伙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但是眼下——
装作惊愕的神色,艾里斯坦尔在内心疯狂地思索着。
如果这样的怪物能够加入自己的计划,如果可以的话,拥有着这份神秘的自己不就能很快地达成目的吗?
一切都是为了主人,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没必要吧?」
「......什么意思。」
「为了侍奉之人,没必要搭上你的全部。而且,家庭的破碎也不正是因为所谓的主人么。」
「你在说什么?」
艾里斯坦尔深深地皱起眉来。
心底的坚持似乎被眼前的家伙看破了,而且家人什么的,自己何时有过这种东西,但若是这个人说的话......
不,自己是为了主上而存在的,怎么可能被他人的三言两语就......
「何须坚持,你不正是随波逐流的落叶么?顺着河水流淌,再穿过无数支流,最终抵达大海吧。」
「说到底,欺骗与背叛正是你这具人格的真相,何必抗拒。」
「......!不对,闭嘴!你这家伙,给我闭上嘴巴!」
眼神空滞了一秒钟,回过神的艾里斯坦尔面露疯狂,大吼着不想再听到男人的话语。
过于恐怖,这就是神都无法知晓的『未知』么?心底的一切近乎被看穿,还有那种能够将灵魂扯离的怪异能力。
不对,这与计划不对!眼前的男人太过危险,不能够将他带入『计划』之中。
啊,就是这样,目前只要这样就好。不要去想那些多余的事......不,自己或许该想想看。
「......这一次还真是,失礼了。若有幸能在外边见面,本人定会奉上歉礼。」
身形往后退去,幽暗的旋涡顿时出现在男人的背后,将他整个吞了进去。
僵固的空气再度流转,风带起紫与白的花瓣,一切照旧,仿佛那个名叫艾里斯坦尔的男人从未出现一般。
「......那种力量,果然是“火炉”么?」
虽然使用的方式与自己知晓的不同,但那种能力的气息却令人熟悉。
男人向着执事消失的那片痕迹呆望片刻,随即转过身,朝着古树,或是古树背后藏匿的另一人说话。
「别再躲了,你应该知道这片空间是我的领地。」
「嘻~但是那个家伙不知道啊,而且看他一愣愣地,我来得有点晚,你是跟他说了什么?」
欢快的嗓音从古树背后传出,接着走出一人,扎成马尾的银发摇晃着,少女竖起一根手指摇啊摇。
少女银发银眸,肩上背着大大的旅行包,腰间则是携带着一本暗红色的大书。
看起来像是登山客,但那本书对这身份又是如此地不协调。
「只是点明了他的本质罢了。」
「又来那一招?我说你啊,知不知道擅自点明对人类而言是多大的伤害啊,毕竟大家都是一边伪装一边活在世上的诶!」
「他并非人类。」
「外表看起来挺像的不是吗?啊,嘛,不过人类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吧。哈哈哈哈,那当我没说~」
少女自说自话地笑着,随意地踏上男人视若珍宝的花圃,甚至还在古树旁靠着坐了下来。
只不过男人却未对少女的举动感到不满,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她是在漫长的时光中唯一陪自己度过枯燥时间的同伴,仅凭这一点,男人觉得将花圃给予些许也不足为奇。
「原本还有一个人......只不顾,唔......」
「怎么了?又在想你的同胞?哈哈,我也是啦,要不是脚滑掉下来这里,我也不想在这边陪你七年呀。」
少女大笑着指了指天空。然而出现在那里的并非是蓝天白云,而是漆黑的坚固岩壁。
这里,是位于地底的遗失之地。
「说起来,如果不是我的力量不足以出去的话,我也不会奉陪就是了。」
「真是不掺假的发言。」
「当然,比起你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我的妹妹可比你可爱多了~」
少女鄙夷地望了男人一眼,再度竖起手指。
「但是要从这边慢慢挖上去的话,凭我的力量可能要十年左右呢,而且你这家伙又根本碰不到东西,出不了力。」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如果你想出去的话。」
「嘿嘿,那当然是有更方便的法子。这几天不是来了一批人吗,比起自己动手,跟着这群人出去不是更快一些喽?」
少女嘿嘿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靠在树干旁,望着头顶漆黑的岩壁。由于颜色相近十分难看出,但在某处的岩壁上有着一个巨大的黑洞——那是人类的杰作。
似乎是地上的人不知如何发现了这块地方,正想方设法地要找到来此的道路呢。
「只不过很可惜,第一批人居然全员阵亡......唉唉,好歹也留个通讯器什么的~」
「很可惜。」
「是吧是吧,啊不过,你这身衣服就是按照一个人的样子魔法的吧?还真是恶趣味啊,穿着死人的衣服。」
面对少女恶意的调侃,男人识趣地没有去接话。
这位奇怪的同伴哪里都不错,就是嘴巴有点毒,而且有时候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让人静不下心来。
「不过......会崩坏掉吧?」
「你指什么?」
「喏,当然是那个。」
少女指了指头顶,依旧是那片漆黑的天空。
原本相对独立的遗落之地此时被人类强制地牵起了连线,这本就是破坏了这个世界的平衡。相信无需多久,头顶的岩层就会破碎,连带着地表一起扯进下边来。可谓是人类的自作自受。
当然,或许人类做了自以为成功的设施,那个黑洞的建设也想必出了很多力气。
但这边土地本就是极不稳定的存在,比顶上城市还要广阔的疆域,以及数千米的层次感......这本就是凭借封印才勉强撑下的世界。
而现在封印被破坏了。
『——————————轰隆隆』
「啊你看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世界的天空开始龟裂,伴随着怖人的碎裂声响,无数块巨大的岩石轰然落下。
崩坏开始了。
「......!我过去看看。」
望着一方世界崩碎的男人,原本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情景。
但从某一刻起,望着那随着倾覆的地表世界的产物,男人的心头忽然涌起了无法言喻的情感。
他的身影于这片不受侵扰的花圃之地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微笑着的少女一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感兴趣啊~嘛,不过既然城市也掉下来了,那他的同胞也跟着落下也说不定啊~」
少女哈哈地笑着,她朝前走了两步,银白双瞳从阴影显现,却又在倏忽之间转为了黄金之色。
伸了伸懒腰,少女轻跳几下,将肩上的背包收拾重整。
「我也该动身了,毕竟也有人在等着我,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