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药堂的九转培元丹，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在飞鹰帮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赵猛捏着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碧绿丹药，指节捏得发白。丹药装在精巧的玉盒里，盒盖上烫金的万药堂徽记刺得他眼睛生疼。这枚被万药堂管事吹得天花乱坠、号称固本培元无上妙品的丹药，价格之高，几乎掏空了他这个小头目多年的积蓄，更是让帮里为此又额外支出了大笔灵石。
“三哥，这…真要吃？”赵猛看着榻上虽然毒斑褪尽、但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浮的秦川，声音艰涩。他忘不了回春馆月先生那平静的叮嘱——“三和散，每日早晚一包，温水送服。”可万药堂那位吴掌柜派来的管事，言语间滴水不漏，句句在理：月先生妙手回春是救命，但拔毒之后元气大亏，岂是区区凡俗药散能补回来的？非得以灵丹固本培元，方能不留隐患，否则根基受损，日后修为再难寸进！飞鹰帮若舍不得这点灵石，岂非寒了为帮派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心？
秦川咳嗽了两声，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老赵…咳咳…万药堂…说得也在理。我这身子，自己清楚，空得厉害。月先生救命之恩，咱记在心里。可这培元固本…或许…真需要更好的丹药？帮里…咳咳…帮里已经破费了，我这心里…”
赵猛看着秦川眼中那点希冀和对未来的担忧，狠狠一咬牙：“三哥别说了！吃！只要能让你好利索，花再多灵石也值！万药堂这么大的招牌，总不至于…总不至于坑人！”他打开玉盒，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价值不菲的九转培元丹，递到秦川嘴边。
碧绿的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精纯温和的药力瞬间散开，涌入四肢百骸。秦川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包裹了全身，如同泡在温水中，连日来的虚弱和冰冷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润。
“好…好药！”秦川精神一振，眼中露出喜色，“感觉…感觉好多了！这灵石花得值！”
赵猛见状，悬着的心也落下一半，脸上露出笑容：“三哥觉得好就行！好好休息，过两天准能下地！”
然而，这份好多了的假象，仅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
夜深人静，飞鹰帮驻地深处秦川的静养小院，骤然传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如同被活生生剥皮抽筋！
“啊——！痛煞我也！！”
紧接着是器物被撞翻、撕裂的刺耳声响！
守在外面的赵猛和几个心腹兄弟被这声音惊得魂飞魄散，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眼前景象让所有人头皮炸裂！
只见秦川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他双手死死抠抓着自己的胸膛，指甲深陷皮肉，抓出道道血痕！更恐怖的是，他之前褪去大半的紫黑色斑纹，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毒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颜色变得如同淤积的污血，在皮肤下狰狞地扭曲、鼓胀！他的双眼赤红如血，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口中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嘶吼，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淌下！
“三哥！！”赵猛目眦欲裂，扑上去想按住他，却被秦川身上一股狂暴混乱的力量猛地弹开！
“丹！是那丹！！”一个略通药理的兄弟指着秦川身上疯狂蔓延的、比之前焚骨毒更加诡异阴毒的紫黑斑纹，失声尖叫，“毒！万药堂的丹有毒！！”
“万药堂！我日你祖宗！！！”赵猛瞬间明白了，一股冲天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直冲顶门！他双眼瞬间血红，如同被激怒的疯牛，抽出腰间佩刀就要往外冲，“老子跟他们拼了！！”
“站住！”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屋内嗡嗡作响。一个身材更为魁梧、面容威严、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正是飞鹰帮帮主，金丹后期修士，雷震岳！他脸色铁青，看着榻上痛苦翻滚、气息急剧衰败的秦川，眼中亦是怒火滔天，但他强行压住，厉声道：“现在拼命顶个鸟用！救老三要紧！快！抬上老三，去回春馆！快！！！”
……
回春医馆。
夜已深沉，细雨依旧未歇，敲打着屋檐，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前堂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竹音正在柜台后整理着白日里抓药的单据，神情专注。月华则坐在诊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沉静如水的侧影，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无法侵入这片小小的天地。
突然！
“砰！！”一声巨响，医馆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湿冷的夜风和狂暴的雨气瞬间灌入！
“月先生！救命啊！！！”赵猛嘶哑凄厉的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划破了医馆的宁静。他浑身湿透，头发散乱，双目赤红，如同疯魔。在他身后，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飞鹰帮汉子，抬着一个用门板临时做成的担架，上面躺着的人被厚厚的棉被裹着，却依旧在疯狂地扭动、抽搐，发出非人的嗬嗬声，一股混合着血腥、恶臭和某种阴冷腐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竹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一抖，单据散落一地。她下意识地看向月华。
月华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惊惶失措的赵猛，落在担架上那团扭曲挣扎的人形上。那双深潭般的墨眸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仿佛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馆主…”竹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月华站起身，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尊玉雕。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担架。飞鹰帮的汉子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祈求。
月华俯身，修长的手指并未掀开棉被，只是隔着被褥，虚虚悬停在秦川剧烈抽搐的胸膛上方寸许。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在空气中勾勒着无形的符纹。
竹音屏住了呼吸。她看到，馆主那白玉般的指尖，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在流转、扩散，无声无息地渗入棉被之下。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秦川那如同被无形烙铁灼烧般的疯狂抽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下来！口中非人的嗬嗬声也变成了压抑的、痛苦的呻吟。虽然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那股狂暴失控的力量，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温润而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安抚了下去！
“放榻上。”月华收回手，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个普通的急症。
赵猛等人如梦初醒，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秦川抬到诊室内的病榻上。月华示意竹音点燃更多的灯火，诊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灯光下，秦川的状况更加触目惊心。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紫。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紫黑色的斑纹如同丑陋的活物，盘根错节，比之前焚骨毒发作时更加狰狞可怖，隐隐散发着阴冷的腐败气息。他的气息微弱而混乱，命悬一线！
月华的目光落在秦川脸上，那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洞悉了他体内混乱暴走的药力与那诡异阴毒交织的可怕状态。他并未去碰那些斑纹，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在秦川眉心上方三寸处，虚虚一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一点温润如玉、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光华，在月华指尖骤然亮起！那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生机，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第一缕嫩芽所蕴含的生命本源。光华迅速拉长，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细如发丝却璀璨夺目的青色光针！
这光针出现的刹那，整个诊室内浓郁的药香仿佛都被净化、升华！连空气都变得清新甘冽！
竹音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她从未见过馆主施展如此手段！这已完全超出了她对“医术”的认知！那道光…那道针…是什么？！
月华指尖轻动，那道璀璨的青色光针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刺向秦川的眉心！
就在光针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且慢！”
一个威严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医馆外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墙壁，直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震得人心头发颤！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随之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回春医馆！
竹音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她骇然望向门口。
只见医馆门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两道人影。
为首一人，身着深紫色绣金螭纹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方正，颌下三缕长须，气度沉凝如山岳。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气势，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掌控生杀、俯瞰一方的威严。正是倾月仙城城主，元婴三转大修士——张良！
在张良身后半步，侍立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气息同样渊深似海，正是副城主，元婴一转修士张德。两人身后，还跟着数名气息精悍、身着城主府制式甲胄的卫兵。
张良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医馆前堂，掠过惊魂未定的飞鹰帮众人，最终落在诊室内月华那道白色的身影，以及他指尖那道璀璨夺目的青色光针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震动，但瞬间便被一种深沉如海、不露喜怒的平静所取代。
“月先生。”张良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城中喧哗，惊闻飞鹰帮秦三当家有恙，特来一观。先生这是…？”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月华指尖那道非比寻常的青色光针。那绝非金丹修士所能拥有的手段！那纯粹到极致的生机，那凝练如实质的能量形态…此人，绝非表面金丹那么简单！
诊室内，月华的动作并未因张良的出现而有丝毫停顿。那道璀璨的青色光针，如同无视了外界的一切，依旧稳定而精准地，轻轻刺入了秦川的眉心！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
光针没入的瞬间，秦川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震！随即，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黑气，混杂着斑驳混乱的药力，如同受到驱赶的毒蛇，猛地从他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呃啊——！”秦川发出一声痛苦而解脱般的嘶吼。
与此同时，月华指尖微动。那道刺入眉心的青色光针骤然光芒大盛！如同一轮微缩的青色骄阳在秦川头颅内爆发！纯净磅礴的生机如同怒海狂涛，瞬间席卷冲刷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最细微的经脉末梢！
嗤嗤嗤——！
秦川身体表面，那些狰狞蔓延的紫黑色斑纹，如同被投入沸油的积雪，发出刺耳的声响，冒出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斑纹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淡、收缩、最终化作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彻底失去了活性！
而他体内那股因九转培元丹而引发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诡异阴毒，以及焚骨毒残留的顽固死气，在这青色光针所化的纯净生机洪流冲刷下，如同烈日下的晨雾，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当月华指尖那道璀璨的青色光针悄然消散时，秦川脸上的青紫死气已然褪尽，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呼吸却变得平稳悠长，如同沉沉睡去。他身上那些恐怖的斑纹，也彻底化为了静止的疤痕。
诊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城主张良的瞳孔，在月华指尖光针爆发、涤尽丹毒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收缩到了极致！他身后的张德，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是什么手段？！以他们的元婴修为，竟也完全无法理解那道光针的本质！那绝非真元所化，其中蕴含的生机规则与纯粹能量，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飞鹰帮众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赵猛张着嘴，看着呼吸平稳下来的秦川，又看看月华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般的侧脸，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巨浪冲击着他，让他浑身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竹音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她看着馆主收回手，指尖那点温润的光泽悄然隐去，仿佛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幕从未发生。但空气中残留的那股纯净到极致的生机气息，以及秦川身上那消失的恐怖斑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好了。”月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山涧清泉，“丹毒已清，余下只需静养。三和散照旧。”他甚至没有多看门口的城主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张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挂起沉稳的笑容，迈步走入诊室：“先生妙手回春，神通莫测，张某今日大开眼界！秦三当家能遇先生，实乃大幸！”他的目光在秦川身上一扫，确认其气息平稳，已无性命之忧，心中对月华的忌惮瞬间提升到了顶点。此人…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医馆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哭喊和愤怒的咒骂。
“万药堂！黑心的万药堂！还我爹命来！！”
“天杀的！那‘九转培元丹’是毒药啊！！”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要为小民做主啊！！”
只见一群人抬着两个气息奄奄、甚至已经没了声息的人，哭喊着涌到了回春医馆门口！这些人有老有少，穿着普通，显然是城中凡人或者低阶修士的家属。他们抬着的人，症状竟与之前的秦川有几分相似！皆是脸色青紫，身上有诡异的斑纹，气息混乱微弱！
“怎么回事？”张良脸色一沉，威严的目光扫向门外。
一个城主府卫兵快步进来，低声禀报：“禀城主，外面…外面来了七八户人家，都是家中有人服用了万药堂今日售出的‘九转培元丹’后，突然毒发！已有两人…已气绝身亡！余下的也都危在旦夕！他们…他们是跟着飞鹰帮的人一路寻到这里的！”
轰！
这个消息如同炸雷，瞬间在众人耳边炸响！
飞鹰帮众人瞬间红了眼，赵猛更是怒吼一声：“万药堂！！”就要冲出去拼命！
张良脸色铁青，眼中寒光暴射！万药堂！好一个万药堂！竟敢在倾月仙城售卖如此剧毒丹药，祸害人命！这已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而是动摇仙城根基、触犯天条的大罪！
“张德！”张良的声音冰冷如铁，“立刻带人，查封万药堂！将掌柜吴千山及相关人等，全部拿下！押入黑水牢！待本座亲自审问！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张德眼中厉色一闪，抱拳领命，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冲出医馆，带着肃杀之气直奔西市口！
张良的目光再次转向诊室内那道白色的身影，语气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请：“月先生，外面这些无辜受难之人…”
月华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第一次，清晰地落在了张良脸上。那目光平静依旧，却让张良这位元婴三转的大修士，心头莫名地微微一凛。
月华没有说话。他缓步走出诊室，来到医馆门口。门外，雨丝飘飞，哭喊声、咒骂声、痛苦的呻吟声混杂一片，绝望的气息弥漫。那些抬着亲人的家属，看到这位一身白衣、气质出尘的医馆主人出来，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纷纷哭喊着跪倒：“先生救命！神仙救命啊！”
月华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中毒者扭曲痛苦的脸庞，扫过那些绝望哭泣的家属。他的眼神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平静潭水之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那不是悲悯，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世事轮回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厌倦。
如同高居云端的神祇，俯视着尘世间蝼蚁们周而复始的贪婪、愚蠢、互相倾轧和自取灭亡时，那种早已麻木的、冰冷的厌倦。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在身前虚张。
嗡——！
这一次，不再是一道青针。
点点温润如玉、凝练如星辰的青色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自他白皙修长的五指指尖凭空浮现！光点迅速增多，汇聚成一片朦胧的青色光晕，将他整只手掌笼罩。
竹音站在门内，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看到馆主那只被青色光晕笼罩的手，对着医馆外那片混乱绝望的人群，虚虚向下一按。
无声无息。
一股无形的、如同春风化雨般温润柔和，却又沛然莫御的磅礴生机，以月华的手掌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门外所有中毒者及其家属！
细雨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柔。哭喊声、咒骂声、呻吟声戛然而止。
那些气息奄奄、身上斑纹狰狞的中毒者，身体猛地一震！他们七窍之中，丝丝缕缕混杂着药力与诡异阴毒的黑气被强行逼出，在接触到那青色光晕的瞬间便如冰雪消融！脸上的青紫死气如同被无形的抹布擦去，迅速褪去！狰狞的斑纹飞快地变淡、消失！混乱微弱的气息，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清泉，迅速变得平稳有力！
就连那两个已经气绝、身体开始僵硬的死者，那灰败的脸上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冰冷的身体也似乎重新有了微弱的暖意！虽然未能复生，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浓烈死气和怨毒气息，却被彻底净化、驱散了！
门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看着亲人转危为安，看着死者的面容恢复安详。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们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只有细雨落地的沙沙声。
月华缓缓收回手。笼罩手掌的青色光晕悄然散去。他脸上没有任何施救后的疲惫或欣慰，只有一片如同深海般的平静。他转过身，白色的衣袂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仿佛刚才那逆转生死、涤荡乾坤的手段，于他而言，不过拂去了衣角沾染的一粒尘埃。
他迈步，准备走回医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在城主府卫兵的“护送”下，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街角，被推搡着朝医馆这边走来。
正是万药堂掌柜，吴千山。
他身上的墨绿锦袍沾满了泥污，头上的玉冠歪斜，三缕长须凌乱不堪，脸上那惯有的儒雅和算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惨白如纸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显然，张德的动作快如雷霆，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或逃脱的机会。
当吴千山看到医馆门口那些已然恢复、正用刻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中毒者家属，看到地上那两个虽然未能复生、却面容安详的死者，再看到医馆门口那道如同月光般清冷、平静注视着他的白色身影时…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如同见了鬼般的恐惧和彻底崩溃的灰败！他精心布置的杀局，他引以为傲的算计，他万药堂的金字招牌…在对方这轻描淡写、却如同神祇降罚般的手段面前，彻底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噩梦！
“不…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冰冷的、湿漉漉的石板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月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吴千山。
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胜利者的快意，没有对失败者的嘲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只有一种…仿佛看到尘埃落定、喧嚣散尽的…彻底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门外的一切，步履从容地踏过门槛，走回医馆深处那盏昏黄的油灯下。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那片沉静的、弥漫着药香的昏暗中。
竹音站在门边，看着馆主走回诊案后，重新拿起那卷书。跳跃的灯火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那低垂的、如同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比万载玄冰更幽冷，比寂灭古井更深沉，仿佛看透了时光尽头所有喧嚣与虚妄的…
厌倦。
若有若无间，她听见了一句带着叹息的声音：“亏得还是两位金丹，计谋不如三岁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