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

作者:祐怣 更新时间:2025/8/6 0:17:10 字数:4904

狭小的屋里,依白强忍着不去看那张窄小的单人床——现在那里坐着需要温暖的“主人”。当务之急,是解决更基本的问题。

咕噜噜——

一声悠长、清晰、带着明显抗议意味的腹鸣,在寂静的小屋里突兀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裹着依白破旧外套、蜷缩在单人床角落里的琳。她小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外套的领子里,只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 依白沉默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银白色小团子。魔女大人也会肚子饿,而且饿得如此……有存在感。这再一次刷新了她对这位“主人”当前状态的认知——虚弱、怕冷、饥饿,完全就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这个念头让依白心情复杂。

她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小布包。里面是一个刻着模糊六芒星的旧银币和六个薄薄的铜币。这是她最后的堡垒,是她熬过下个月房租和买魔法书的希望。但现在,堡垒需要为更迫切的生存需求开门。

“主人,”依白的声音尽量平稳,“您稍等,我去弄点吃的。”

琳没有抬头,只是在外套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算是回应。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恼。

依白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门。楼道里冰冷刺骨,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快步下楼,奔向记忆中离筒子楼不远的一个通宵营业的小便利店。她的目标很明确:最便宜、最能填饱肚子、并且能提供热量的东西。

几分钟后,依白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印着花哨图案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袋最便宜的泡面,以及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卤蛋——这是她犹豫再三后咬牙加上的“奢侈品”,一共花掉了整整四个铜币。

小屋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简陋的洗手池。依白熟练地拿出自己唯一的塑料碗,撕开泡面的包装,把面饼、调料包一股脑倒进去,又用那个小小的烧水壶接满水,插上电。水壶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琳终于从外套里探出头来,异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个发出怪响的炼金造物,又看向依白手中那色彩鲜艳、散发着浓烈人工香料气味的袋子。

“这是什么?”琳指着泡面袋上那个巨大的、笑容夸张的牛肉图案,眉头紧锁,她的小鼻子嫌弃地皱起,但腹中再次传来的抗议让她把更多批判的话咽了回去。

“这叫……方便面,主人。”依白简单地解释,撕开调料包时,那股浓烈的味精和香精混合的味道更冲了,“用热水泡开就能吃,很快。”

水开了。依白小心地将滚烫的开水倒入塑料碗,盖上盖子。浓郁的、廉价而霸道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琳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抿紧了小嘴,努力维持着魔女的矜持,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碗冒着热气的泡面。

依白把卤蛋剥好,一并放入泡面中,她把泡好的面推到琳面前的破旧小桌子上。

“主人,请用。”依白恭敬地说。

琳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面条,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圆溜溜、深褐色的卤蛋。她拿起依白递过来的筷子,犹豫了一下,笨拙地夹起面条。

面条入口的瞬间,琳的异色眼眸猛地睁大了!那是一种她漫长魔生中从未体验过的、强烈而直接的味觉冲击——咸、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滑腻感和油炸的香气。虽然她本能地觉得这味道充满了“人造”的劣质感,但身体却诚实地被这高热量的食物瞬间俘获了。

“唔……”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动作明显加快了。小小的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银色的发丝随着她低头进食的动作垂落。那枚卤蛋也被她几口就消灭了,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酱汁。

依白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琳狼吞虎咽。她自己腹中的饥饿感其实同样强烈,甚至因为刚才的走动和寒冷而更加明显。她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将手悄悄按在了胃部。

琳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整整一缸泡面,连汤都喝了大半,这才满足地放下叉子。她脸上浮现出一点餍足的红晕,刚才的虚弱和冰冷似乎被这碗廉价的热汤面驱散了不少。她刚想习惯性地挑剔几句这“堕落食物”的口感,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依白。

依白正低着头,专注地收拾着泡面的包装袋和叉子,动作一丝不苟。但琳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依白按在胃部那只手微微用力的指节。

琳脸上的满足感凝固了。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碗,又看了看依白身上那件单薄的、在寒夜里更显无力的旧衣。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事实,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被食物暖热的满足感。

这个人类小奴隶……只买了一份食物?她把自己的那份……给了自己?

琳的异色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依白的窘迫。不是恐惧,不是敬畏,而是最纯粹的、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窘迫。她想起依白脱下外套时毫不犹豫的样子,想起她摸钱袋时那沉甸甸的触感……

一股陌生的、极其不舒服的情绪在琳的心底翻涌。她,忒瑟·琳,竟然沦落到要抢自己唯一“奴隶”的口粮?而且这个奴隶刚刚还用自己的外套给她取暖,现在又饿着肚子伺候她吃饭?

琳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裹在身上的大外套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异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倨傲或羞恼,而是一种混合了烦躁、不爽和被冒犯,被自己的处境冒犯的复杂情绪。

“喂!奴隶!”琳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尖锐。

依白收拾的动作顿住,抬起头:“主人?”

“拿件衣服给我。”

虽然不知道琳的用意,但依白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日常穿的衣服递给了琳。

琳没有看她,而是前往浴室开始笨拙地、甚至有些粗暴地解自己身上那件繁复精美的古式魔女袍的扣子和系带。那袍子材质奇异,触手冰凉丝滑,上面还隐隐流动着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魔法纹路。

很快,那件价值连城的魔女外袍就被她脱了下来,走出浴室,将衣服揉成一团,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狠狠塞进了依白怀里。

“拿着!”琳别过脸,不去看依白惊愕的表情,声音闷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找个地方,把这件破衣服给我当了!换……换钱!买吃的!买那种……那种堕落的面条!” 她顿了顿,又飞快地、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换的钱,必须买够两人份!听见没有!少买一份,老娘就不管你了!”

怀里的魔女袍触手冰凉,质地柔韧得不可思议,还带着琳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清香。依白捧着这件显然来历不凡的衣物,再看看眼前只穿着单薄内衬、光着脚丫站在冰冷地面上、小脸紧绷却微微泛红的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的。这位傲娇又别扭的魔女主人,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维护着某种……尊严?或者说,是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不愿意亏欠的情绪。

“……是,主人。”依白的声音有些低哑,她将这件珍贵的魔女袍小心地叠好,放在墙角那个最干净的纸箱里。心里沉甸甸的压力,似乎因为这团带着体温的冰凉布料,而稍微松动了一丝。

“现在,自己去买点吃的填肚子。”

琳带着别扭关心的命令像一颗投入平静死水的小石子,在依白的心湖里激起了远超她预料的涟漪。

命令? 是的,这毫无疑问是命令。是来自她刚刚宣誓效忠的“主人”的指令。在孤儿院和流浪的岁月里,依白听过太多命令了。冰冷的、漠然的、不耐烦的、甚至带着恶意的命令。她早已习惯了服从,习惯了将自己的需求压缩到最小,甚至忽略掉,只为了换取一点点生存的空间。她习惯了付出,习惯了牺牲,习惯了饥饿和寒冷成为生活的背景音。

但这一次……这个命令不一样。

它不是命令她去做什么危险或屈辱的事情,不是命令她放弃什么珍贵的东西。恰恰相反,这个命令的核心是,照顾你自己......

为了你自己,去吃东西。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闪电,劈开了依白内心深处常年笼罩的阴霾。她看着眼前只穿着单薄内衬、光脚站在冰冷地面上、小脸紧绷却泛着红的琳。这位魔女大人,在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别扭的、甚至有点自欺欺人的方式,命令她……去满足自己最基础的生存需求。

依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胀,带着一种陌生的钝痛。

孤儿院的生存法则第一条:资源是稀缺的,优先满足强者或能提供价值者。她自己,从来不是被优先满足的那个。她的饥饿、寒冷、伤痛,在那些冰冷的目光中,是理所当然的,是不值得额外耗费资源的。

她为琳付出——脱下御寒的外套,献上唯一的食物——这符合她的生存逻辑:侍奉强者,换取庇护。她甚至做好了长期忍耐饥饿的准备,只要这位主人能提供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

可是……琳拒绝了。

琳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剥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显然价值不菲的魔女袍,塞给她,命令她去换钱,命令她去买两人份的食物,甚至在她还没行动之前,就再次命令她立刻去填饱自己的肚子。

这打破了依白固有的认知。

琳的行为在清晰地传达一个信息:她的付出,琳不接受以牺牲她自身为代价。琳不愿意亏欠她,哪怕是以“主人”的身份。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依白感到一丝惶恐。

是怜悯吗?依白下意识地否定。琳的眼神里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只有被自身处境冒犯的烦躁和被逼无奈的不爽。更像是……一种奇怪的、属于琳自己的骄傲?一种“我忒瑟·琳还没沦落到要压榨唯一奴隶口粮”的固执?

无论如何,这份关心包裹在别扭的、命令式的外壳下,带着刺,却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依白内心最荒芜、最不被看见的角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依白胸腔里翻涌。不是纯粹的感激,里面混杂着震惊、困惑、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仿佛长久以来被漠视的、属于依白这个个体的基本需求,第一次被如此强硬地、不容置疑地要求得到满足。尽管提出要求的人,自己也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是,主人。”依白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她不敢再看琳那双闪烁着复杂情绪的异色眼眸,怕自己眼中泄露出的脆弱会被对方嫌弃。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再次推门而出。

楼道里的寒风依旧刺骨,但这一次,依白感觉那冰冷似乎没有直接穿透到心底。

她走向后巷的馄饨摊,脚步比之前沉重,心情却异样地……有些不同了。

当那碗滚烫的、飘着几片葱花和紫菜的素馅馄饨捧在手里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依白的视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暖意顺着食道蔓延,熨帖着冰冷的胃壁。她慢慢地、近乎珍惜地咀嚼着那小小的馄饨。

这碗廉价的馄饨,不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它变成了一种……证明?证明她依白这个人,她的饥饿,她的需求,是被看见的,是被要求满足的。哪怕这要求的来源如此别扭,如此不情愿。

这种感觉,对依白来说,比馄饨本身的热量更加滚烫,也更加陌生。她低着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进了汤碗里,迅速消失无踪。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剩下的馄饨和汤都吃得干干净净。胃里有了食物,身体暖和了一些,但心底那片被琳的“命令”搅动起来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夜深了。

依白也回到了小屋,小屋里的寒气愈发深重。唯一的单人床,成了两人无法回避的问题。

依白很自然地抱出自己唯一的一床薄被,铺在床上,然后默默地退到墙角,准备像往常无数个露宿街头的夜晚一样,裹着自己的旧外套坐在地上将就一晚。

“喂!”琳已经缩回了床上,把自己裹进了薄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她看着依白熟练的动作,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当蘑菇吗?”

“主人,您休息。我在这里就好。”依白平静地回答。

“少废话!”琳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位置,“上来!这鬼地方冷得像冰窖,你要是冻死了,谁给我跑腿当衣服?!”

理由依旧别扭,但命令不容置疑。

依白犹豫了一下。那张床真的很小,躺一个人都勉强,两个人……几乎是必须贴在一起。

“快点!”琳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依白不再迟疑,脱掉鞋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的最外侧,身体几乎悬空。她尽量蜷缩起身体,减少占用的空间,背对着琳。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琳也背对着依白,小小的身体同样蜷缩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

冰冷的空气从缝隙里钻入,侵袭着两人单薄的衣衫。依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琳身上传来的、属于孩童的微凉体温,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

时间在寒冷和尴尬中缓慢流逝。

就在依白以为琳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只小小的、冰凉的手,带着点迟疑和试探,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依白腰侧的一点衣料。

依白身体瞬间绷紧。

“不……不准误会!”琳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警告,“我只是……只是觉得冷!你的体温……勉强能当个暖炉用……仅此而已!”

说完,那只小手又用力攥紧了一点,似乎怕依白躲开。

依白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背上传来的体温并不炽热,甚至有些微凉,但那份真实的、带着依赖的触碰,却像一道暖流,缓缓淌过她荒芜的心田。

她闭上眼,感受着腰间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听着身后逐渐平稳的呼吸。在经历了一夜濒死、重生、认主、饥饿、寒冷之后,在这个狭小破败的房间里,在一个自称“邪恶魔女”却别扭地命令她去吃东西的银发萝莉身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近乎于“牵绊”的暖意。

这暖意让她安心,也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它太珍贵了,珍贵到她害怕自己无法承担,害怕这不过是脆弱境遇下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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