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腐味混合着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大型生物排泄物的恶臭，愈发浓烈地灌入鼻腔。齿轮咬合的噪音在狭窄的竖井中回荡，像是某种古老巨兽在肠道中蠕动的声响。
【环境监测：高湿度，中度污染，含微量神经毒气残留。建议：激活呼吸过滤系统。】
【呼吸过滤系统已激活。能量消耗：微。】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脑中闪过。覆盖在口鼻部位的漆黑装甲内部传来细微的气流声，将污浊的空气过滤成相对无害的冰冷气体。代价？或许又是某个关于雨后空气清新感的模糊印象被无声抹去，微不足道，如同落入熔炉的尘埃。
“哐当！”
升降梯猛地一顿，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停住了。铁栅栏门外的景象，是城市庞大内脏系统的一角——一条宽阔但低矮的下层管道区主干道。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交错的史前巨蟒，攀附在混凝土穹顶和两侧湿漉漉的墙壁上，有些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或粘稠的油污。浑浊的积水在地面坑洼处汇聚成反光的水潭，倒映着管道上方零星分布的、闪烁着故障黄光的应急灯。空气黏腻，能见度极低，只有远处几盏灯的光晕在浓重的湿气中晕染开，勾勒出扭曲怪诞的阴影。
死寂。
只有水滴从管道缝隙滴落的“滴答”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机器的低沉嗡鸣。
“左，尽头升降梯……”老鬼的话在脑中回响。我迈出升降梯，覆盖装甲的脚掌踏进冰冷的积水中，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在空旷的管道区激起短暂的回音。
目标：下层管道区深处。穹顶集团的“地狱”入口，据说就在这片钢铁迷宫的最底层。
我沿着主干道边缘前行，尽量避开积水中心，沉重的脚步在湿滑的地面留下清晰的印痕。新的躯体带来惊人的感知力，义眼在昏暗环境下自动切换为微光增强模式，将模糊的阴影解析成清晰的轮廓。我能听到老鼠在管道夹缝中悉悉索索的跑动，能嗅到远处腐烂有机物散发的更浓烈的甜腥味。
突然，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滴”声，如同水滴落入金属盆，在左前方一处堆满废弃金属箱的阴影中响起。
【被动声呐探测：异常金属回响。频率：主动扫描脉冲。】
【警告：侦测到定向扫描！来源：方位 117，距离 35米。】
扫描？！
几乎在系统警报响起的瞬间，我猛地向侧方扑倒！
嗖！嗖！嗖！
三道幽蓝色的能量光束撕裂了昏暗的空气，带着灼热的臭氧味，精准地打在我前一秒站立的位置！积水瞬间沸腾、汽化，混凝土地面被烧灼出三个冒着青烟的深坑！
“目标确认！‘垃圾场老鼠’！开火！覆盖压制！”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冰冷无情的指令声在管道区回荡。
埋伏！
阴影中，三个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战术头盔的身影猛地站起！他们手中的制式能量步枪枪口闪烁着危险的蓝光！在他们身后，更多的黑影从管道缝隙、废弃集装箱后闪出，至少有七八个！动作迅捷而专业，瞬间形成了交叉火力网！
“穹顶的猎犬……”我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阀门基座。能量光束“滋滋”地打在基座和旁边的金属管道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和熔融的金属液滴！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冷静！必须冷静！
愤怒在胸腔里咆哮，像被困住的野兽，试图点燃“炎魔”的核心。但老鬼的话如同冰冷的锁链——烧掉的情绪也是燃料！省着点用！
【威胁评估：敌方单位 x10。装备：制式能量步枪，轻型护甲。战术素养：高。】
【建议：规避，寻找掩体突破。】
规避？突破？对方火力凶猛，配合默契，完全封锁了前进路线！硬冲只会被交叉火力撕碎！
“投掷震荡雷！把他逼出来！”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
两个圆柱形的金属物体被精准地抛掷过来，落点覆盖了我可能的闪避区域！
该死！
【侦测到高能冲击波威胁！】
【核心能量输出强制提升！防御姿态激活！】
嗡——！
一股狂暴的热流瞬间从胸腔核心爆发！视野边缘的橙红色火焰虚影猛地暴涨！覆盖全身的漆黑装甲缝隙间，幽蓝色的能量管线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
轰！轰！
震荡雷在近距离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两股叠加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冲击波环猛地扩散开来！空气被压缩成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掩体上和……我的身上！
“呃啊——！”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整个人连同沉重的阀门基座一起掀飞！后背狠狠撞在后方粗大的金属管道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残存的生物组织仿佛要被撕裂！覆盖装甲的部位传来强烈的震荡感，系统警报疯狂闪烁！
【警告：装甲承受高额冲击！生物组织损伤！】
【警告：核心过载！能量输出不稳定！】
【警告：记忆检索模块剧烈波动！】
记忆！又要烧掉什么？！
恐惧和剧痛中，一个清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是某个寒冷的冬夜（垃圾场的冬天冰冷刺骨），我和小萤蜷缩在一个勉强挡风的废弃压缩机壳里。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笨拙地撕开最后半块合成营养膏的包装，固执地塞进我手里，自己却咽着口水说：“哥，我……我不饿，你吃……”她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呼出的白气在昏暗中清晰可见……
不！这个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吼——！！！”
绝望的咆哮混合着焚毁一切的狂怒，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为了保护这个画面，为了保护那个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却要把最后食物让给我的小小身影，我需要力量！需要焚尽眼前一切阻碍的力量！
去他妈的代价！
“烧吧！都给我烧起来——！！！”
意识如同投入熔炉的火种！全身的漆黑装甲瞬间变得滚烫！覆盖左臂的装甲缝隙中，幽蓝色的光芒猛地转化为刺目的橙红！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恐怖灼热感，不再是虚幻的火焰，而是实质性的、毁灭性的能量洪流，顺着我的意志，从抬起的左掌掌心——轰然爆发！
轰——！！！
不再是熔毁金属的“嗤啦”声，而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
一道直径超过半米的、纯粹由橙红色高温等离子体构成的毁灭洪流，如同愤怒的炎龙，撕裂了潮湿的空气！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电离，发出刺耳的尖啸！浑浊的积水在千分之一秒内汽化爆炸！混凝土墙壁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冰块，瞬间熔融、气化！挡在射线路径上的两个穹顶士兵，连同他们身上的轻型护甲和手中的能量步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刺目的橙红光芒中彻底消失——不是被击碎，而是被瞬间分解、汽化，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毁灭洪流去势不减，狠狠撞在后方堆积的废弃金属箱和一段粗大的管道上！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金属箱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熔化、抛飞！粗大的合金管道被硬生生熔穿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赤红铁水的窟窿！灼热的金属液滴如同暴雨般四溅，落在积水中发出密集的“嗤嗤”声，腾起大片大片的蒸汽！爆炸的火光和熔融金属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大片阴暗的管道区，将扭曲的管道和惊恐的人影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
“天呐！那是什么？！”
“开火！全力开火！阻止他！”
“撤退！请求重火力支援——啊！！”
剩下的穹顶士兵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力量彻底震慑！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指令声取代了之前的冷酷。能量光束再次向我射来，但已经失去了章法，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
代价……来了！
就在毁灭洪流喷薄而出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再次降临！比熔毁门时强烈十倍！百倍！
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漩涡！
刚才为了保护而拼命想抓住的那个画面——寒冷的冬夜，废弃的压缩机壳，小萤冻得通红却固执递出营养膏的小手，她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个无比清晰、无比珍贵的记忆片段，如同被投入“炎魔”核心的薪柴，瞬间被那焚毁一切的烈焰吞噬！
画面消失了。
寒冷的感觉消失了。
压缩机壳的触感消失了。
只剩下……营养膏那廉价、粘稠、带着金属味的糟糕口感，无比清晰地残留在意识里，冰冷而空洞。还有……一个模糊的认知：小萤把最后的食物给了我。但那个冬夜的具体情景，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她眼中强忍的饥饿和关切……全部，灰飞烟灭！
【警告：记忆单元#B2E1 完全损毁！】
【警告：记忆单元#B2E1 完全损毁！】
【警告：记忆单元#B2E1 完全损毁……】
冰冷的电子音在剧痛的余波中冰冷地宣告。
“不……小萤……”我单膝跪倒在滚烫、熔融的地面上，覆盖装甲的左手深深插入还在冒着青烟和赤红铁水的混凝土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金属蒸汽味。
心口那片空洞，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缺口！那个冬夜，那个最能证明小萤对我纯粹依赖和牺牲的画面……没了！为了换取这份焚毁敌人的力量，我亲手把它投入了火炉！
“怪物！他是怪物！撤！快撤！”幸存的士兵彻底崩溃，丢下武器，惊恐地向管道深处逃窜。
怪物？
剧痛和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但体内，“炎魔”核心在释放了那恐怖一击后，依旧在低沉地搏动、嗡鸣，散发着余热和……一种近乎餍足的震颤。它尝到了甜头，渴望更多燃烧，更多毁灭！
我抬起头，覆盖装甲的脸上，残留的生物组织部分因为剧痛和愤怒扭曲着。目光透过尚未散尽的蒸汽和弥漫的烟尘，锁定那些溃逃的黑色身影。
小萤……那个冬夜的画面没有了……但她在“地狱”里等我！这些杂种……是挡路的石头！
烧掉一个冬夜，换来了撕开道路的力量。
那么……
我撑着滚烫的地面，缓缓站直身体。覆盖漆黑装甲的躯体在蒸汽和烟尘中若隐若现，如同从熔岩中爬出的魔神。左臂装甲缝隙间的橙红光芒尚未完全熄灭，如同余烬中跳动的火星。
一步踏出，踩在熔融后重新凝固、凹凸不平的黑色琉璃状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咔嚓”声。
代价，已经支付。
道路，就在前方。
更多的“薪柴”，正在前方奔逃。
我迈开步伐，向着溃兵逃窜的方向，向着管道区更深、更接近“地狱”的黑暗，沉默而决绝地……追了下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燃烧的记忆灰烬之上，冰冷而滚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