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回廊里没有窗户,自然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只有穹顶那些流淌的暗红液态金属光泽,会随着某种未知的规律发生极其细微的明暗变化。
当那光泽沉郁得如同凝固的淤血时,姬晨牧就知道,大概是“下班”的时候了。
他拖着步子走出那栋巨大得能吞噬人的建筑,身上那件绣着暗紫荆棘的白衣服,此刻像套了个沉重的壳。脑子还在嗡嗡响,一会儿是资料库里那些混乱扭曲的感知碎片,一会儿是尤丝娜那张似笑非笑、最后还疑似“噗”了一声的脸。
这第一天班上的,比他之前跟柚乃周旋还累,主要是心累。
通往“员工宿舍”区的通道狭长而冷清,壁灯嵌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里,光线是那种惨淡的幽绿色,照得人脸发青。
空气里那股子死沉的冷香淡了些,只剩下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眼看能看到宿舍区那扇更小、更不起眼的金属门时——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带着点弹性,不像垃圾。
姬晨牧低头。
地上躺着一个东西。巴掌大小,叠得方方正正。
但那纸……不,那根本不是纸。
材质像是某种风干的、带着暗褐色斑点的皮子,边缘参差不齐,隐隐透着一种不祥的油光。
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带着铁锈和枯萎花朵的冷香,混杂在通道的消毒水味里,丝丝缕缕地钻进他鼻腔。
柚乃。
姬晨牧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左右飞快扫了一眼。通道空无一人,只有惨绿的光线和死寂。
他迅速弯腰,一把将那东西捞了起来。
入手冰凉,带着皮子特有的韧性和一点……粘腻的触感。
他捏着这东西,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快步走到宿舍门前,手指有些发颤地按在门锁识别区。
“滴。”
门无声滑开,又在他闪身进去后迅速合拢。
小小的单间,和最初那个纯白囚笼差不多,冰冷简洁,只有床、桌椅。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才敢借着房间里同样惨淡的幽光,仔细看手里的东西。
果然是信。
或者说,是某种怪谈意义上的“信”。
他小心地打开那叠得方正、却透着诡异质感的“皮纸”。
里面没有文字。
只有一片干枯的、边缘蜷曲破碎的深蓝色花瓣——像是从她制服上扯下来的。
花瓣上,沾满了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如同泼墨般的暗红污渍。
那浓重的血腥气,即使干了也异常刺鼻,正是之前通道里那丝冷香的来源。
花瓣下面,压着一小缕……头发?深蓝色的,柔顺的,正是柚乃的发色。
但这缕头发被某种粘稠的、暗红色的东西死死地、粗暴地缠绕在一起,凝固成硬邦邦的一小撮。
像是……被血浸透后,又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没有只言片语。
但扑面而来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思念、还有那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占有欲。
那干涸的血污,那被血浸透又撕扯下的头发……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我想你!我疼!你是我的!
姬晨牧捏着这张“信”,指尖冰凉。胃里一阵翻搅,说不清是恶心还是别的什么。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柚乃最后贴在空间屏障上、啃得满嘴是血、眼睛瞪得老大的样子。
还有更早之前,她捂着口罩递来热乎早餐时,那笨拙又期待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把这画面强行压下去。
不行。
不能心软。
这傻丫头太疯,沾上就是麻烦。
尤丝娜那边才刚起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再分心?
他走到冰冷的金属桌前,想把这张散发着血腥和不祥的“信”随手塞进抽屉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可手指刚碰到抽屉冰冷的拉手,又顿住了。
柚乃那张绝望的脸,那双沾满血污、空洞地望着他的眼睛,又在脑子里晃。
她……还在流血吗?还在啃自己?会不会……真的疯掉了?
姬晨牧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知道柚乃的执念有多深。
这种怪物,一旦认定什么,就是不死不休。
她现在是被尤丝娜的空间屏障挡在外面,进不来。
可万一……万一她真的彻底失控,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引来尤丝娜的注意……
尤丝娜会怎么处理一个在她地盘外发疯、还觊觎她“新玩具”的低阶裂口女?
姬晨牧打了个寒颤。
那画面他不敢想。
柚乃那点三阶的实力,在六阶空间掌控者面前,连只蚂蚁都不如。
碾死她,可能比捏碎那个水晶杯子还容易。
不行………
柚乃不能疯,更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她是他目前唯一一个……可能还有点用、也相对“可控”的外部力量。
是他万一在尤丝娜这里玩脱了,可能存在的、渺茫的退路。
得稳住她。
姬晨牧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他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
他翻找了一下,只找到一支不知道谁留下的、笔尖有些干涩的普通圆珠笔,还有几张印着猩红回廊Logo的、材质普通的便签纸。
他抽出一张便签纸,铺在冰冷的桌面上。
拿着那支干涩的圆珠笔,笔尖悬在惨白纸页的上方,却半天落不下去。
写什么?
甜言蜜语?
骗她说自己也想她?
不行………
太假………
柚乃虽然傻,但直觉很敏锐,尤其是在关于他的事情上。
这种谎言很容易被识破,反而会刺激她。
冷言冷语?直接划清界限?更不行………
那就是往炸药桶上扔火星………
他需要的是……希望。
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盼头,让她能熬下去,别发疯。
姬晨牧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本猩红回廊发的、薄薄的员工手册上。
手册最后一页印着这个月的日历。他的目光在月底那个日期上停顿了一下。
有了。
他定了定神,笔尖终于落下。
字迹是他刻意模仿出来的,带着点少年人的清秀,又因为笔尖干涩和心情起伏,显得有些微颤。
“柚乃姐姐:”
“信收到了。”
(主角略过了对那“信”内容的任何描述,只当是个普通的通信。)
“我在这里……还好。工作有点忙,要学的东西很多。”(透露一点真实处境,显得可信。)
“别担心。” (这句是重点。安抚。)
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他吸了口气,写下最关键的一句:
“这个月底,我会回去一趟。”
写完这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回去?回哪去?
回他和柚乃当邻居的那个冰冷公寓?
还是回柚乃守着的那个空间屏障外?
他不知道。但“回去”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承诺,一个能拴住柚乃的锚点。
他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语气放得更软,带着点叮嘱:
“柚乃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
落款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晨牧”
没有甜腻的称呼,没有虚假的思念。
只有最简洁的信息和一个明确的、带着期限的承诺。
姬晨牧放下笔,拿起那张便签纸。纸上的字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走到门边,将那散发着血腥气的“皮信”和沾满血污的花瓣、头发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塞回那诡异的“信封”里。
然后,他拉开宿舍门一道缝隙。
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惨绿的光线死气沉沉。
他蹲下身,将柚乃那封“血信”和自己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一起放在了刚才捡到“信”的相同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金属。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利用了那份绝望的思念而生出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月底……
他盯着惨白天花板上那个散发着幽光的光源,眼神有些空茫。
希望到时候,柚乃还“好好的”。
也希望到时候,自己还能……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