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库里那股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还没散干净，姬晨牧怀里抱着厚厚一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悬浮文档，感觉自己的腿还有点软。
不是累的，是吓的，还有……别的。
他站在猩红回廊最深处那扇紧闭的、流淌着暗紫色光晕的厚重金属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那股子冷香混着铁锈的味道，此刻闻起来都带着尤丝娜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怀里这份沉甸甸的“成果”，本该让他有点底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
那个从老旧屏幕里爬出来的、湿漉漉、带着腐朽水腥气的“东西”——亚丽娜娜。
那双空洞怨毒的眼睛，那句在他脑子里炸开的“锁链”和“是您切断的？”，
还有之后……在那幽暗封闭的资料库角落里发生的、冰冷粘腻、如同被水鬼拖入深渊的混乱……
姬晨牧打了个寒颤，胃里又开始翻搅。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那不堪的画面强行按下去。
脸上迅速调整，挂起那副温顺中带着点完成任务的、小动物般的期待表情。
他不能让尤丝娜看出任何端倪，尤其是在……效率这件事上。
他抬手，指尖有些微颤地按向门上的识别区。
暗紫光晕无声流转，厚重的金属门如同巨兽的咽喉，缓缓向内滑开。
门内，是尤丝娜专属办公室那令人压抑的奢华空间。巨大的乌木办公桌如同审判台，猩红回廊扭曲的穹顶景象在落地窗外无声流淌。
尤丝娜没有坐在办公桌后。
她斜倚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深紫色的吸烟装勾勒出凌厉的线条，手里端着一个水晶杯，里面盛着深红如血的液体。
她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欣赏窗外那非人的“风景”。
姬晨牧放轻脚步走进去，将怀里那摞悬浮文档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地放在冰冷的乌木桌面上。文档的光芒映亮了他刻意保持平静的脸。
“伯爵大人，”
他声音放得轻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
“您要的……三年核心客户档案，按区域和等级重新梳理归档好了。”
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如同蝶翼般轻颤了一下，掩饰住眼底深处那极力压制的疲惫和一丝惊魂未定。
窗边的身影没有立刻回头。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姬晨牧自己放轻的呼吸声，和窗外那流淌的暗红金属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嗡鸣。
那沉默像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姬晨牧的心口。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尤丝娜缓缓转过身。
水晶杯在她涂着暗紫色甲油的指尖轻轻晃动，深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无比地落在姬晨牧脸上，随即扫向桌面上那摞散发着柔和白光、结构清晰、分门别类、厚得惊人的悬浮文档。
她的目光在那文档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那双纯粹漆黑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一抹真实的、绝非伪装或戏谑的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深处清晰地漾开，打破了那惯常的冰冷平静。
深紫色的薄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似乎想说什么，又无声地合拢了。
她端着酒杯，一步一步，从窗边走向巨大的办公桌。高跟鞋敲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姬晨牧紧绷的神经上。
她在宽大的乌木座椅里坐下，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审视的凝重。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些文档，而是抬起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再次锁定姬晨牧，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达灵魂深处。
“这么快？”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清晨特有的沙哑慵懒，但姬晨牧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下的难以置信。
这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超出掌控范围的变量的重新评估。
姬晨牧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知道这速度有多离谱。
没有亚丽娜娜那种诡异的能力——她冰冷湿滑的指尖点在光球上，混乱的信息流瞬间被梳理、归类、压缩，像被无形的数据线缆强行规整——他就算熬通宵也绝对完不成一半！
他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被夸奖后的羞涩和一点点强撑的疲惫，声音依旧软糯，带着点少年人的真诚：“嗯……资料库……有点复杂，我……找东西花了点时间，后面……就想着快点弄完，好早点给伯爵大人送过来……”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了揪自己纯白制服的衣角，把一个努力想要表现好、又有点笨拙吃力的新人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尤丝娜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冰冷的审视。
那份效率带来的惊讶很快被一种更深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探究所取代。
她没再追问细节，只是伸出那只没端酒杯的手，涂着暗紫色甲油的指尖轻轻点向悬浮文档最上面的一份。
文档无声地展开，无数清晰的数据流和图表在她面前投射出来。
她看得很快，目光锐利如刀。
姬晨牧垂手站在一旁，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温顺的姿态。
他能感觉到尤丝娜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比平时更甚。
她在怀疑。怀疑这份“成果”的来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文档数据流无声闪烁的光影，和尤丝娜指尖偶尔划过虚拟界面的细微摩擦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姬晨牧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
尤丝娜的目光，毫无征兆地，从悬浮文档上移开，再次落回姬晨牧身上。
这一次，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落在了他制服裤子口袋里——那个装着普通手机的、微微凸起的位置。
姬晨牧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发现了？！不可能！亚丽娜娜说过，她躲进电子设备后，能隔绝外界一切气息！尤丝娜不可能感知到！
然而，尤丝娜那双纯粹漆黑的瞳孔深处，确实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寒冰裂隙般的疑惑。
她的鼻翼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违和感。
那感觉……很淡，淡得如同幻觉，像是某种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尘埃？或者仅仅是资料库深处沾染的陈旧气息？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姬晨牧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上和他口袋之间来回扫视。
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姬晨牧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的囚犯。
脸上的“羞涩”和“疲惫”几乎要维持不住，只剩下极力掩饰的苍白和惊悸。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尤丝娜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六秒。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可怕。
最终，她深紫色的薄唇微微抿了一下，眼底那丝疑惑似乎消散了，又或者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悬浮文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板，听不出丝毫波澜：
“知道了。出去吧。”
如蒙大赦！
姬晨牧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伯爵大人。”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快步走向门口，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就在他拉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即将踏出去的瞬间……
“等等。”
尤丝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入他的脊椎！
姬晨牧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出喉咙。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疑惑和恭敬：“伯爵大人？”
尤丝娜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悬浮文档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涂着暗紫色甲油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慵懒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冰冷的乌木桌面。
“明天，”她的声音平平淡淡，
“把近五年所有涉及‘数据异常波动’的客户投诉记录，单独整理出来。要详细。”
姬晨牧的呼吸一窒。又是这种庞大而刁钻的任务！而且……“数据异常波动”？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亚丽娜娜那双空洞的眼睛和她操控数据时那冰冷湿滑的触感……
“是……”他艰难地应道，声音干涩。
尤丝娜似乎满意了，不再说话。
姬晨牧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的瞬间，他腿一软，重重地靠在了冰冷光滑的走廊墙壁上。
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制服，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他颤抖着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那个普通的手机。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入手冰凉，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知道，就在这冰冷的金属和塑料外壳之下，在那些看不见的电路和数据流深处，正潜藏着一双空洞的、怨毒的、此刻可能正带着扭曲笑意注视着他的眼睛。
刚才尤丝娜那审视的目光，那落在手机位置上的冰冷疑惑……像噩梦一样在他脑子里回放。
她……真的没发现吗？
姬晨牧死死攥着那冰冷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疲惫、恐惧、屈辱，还有昨夜残留的冰冷粘腻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走廊惨绿的光线照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映出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而刀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由怪物构筑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