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小巷深处，霉味和某种陈年墨水的酸涩气息钻入鼻腔。
姬晨牧背抵着冰冷滑腻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他那副精心维持的脆弱伪装。
前一秒还在面对柚乃毁天灭地的怒火，下一秒就被传送到这完全陌生的鬼地方。
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更强烈的是一种落入未知掌控的战栗。
他面前，笔仙李佳怡静静地站着，旧校服裙摆无风自动，散发出丝丝寒意。
她那墨黑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定了姬晨牧。
没有愤怒，没有欲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非人的探究，像在审视一件突然落入手中的、意料之外的珍贵藏品。
“佳怡…姐姐？”
姬晨牧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细微颤抖，努力挤出一个苍白又感激的笑容，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全然的依赖和无助，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刚才，真的好可怕…” 他微微蜷缩身体，像是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呐喊
“我很脆弱，我需要保护”。
李佳怡没有回应他的感激，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空洞的目光扫过他因为奔跑和惊吓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凌乱的发丝，最后落在他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口。
她的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让姬晨牧皮肤泛起一阵寒意。
“你…很特别。”
半晌，她那空灵飘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没有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存在’…很亮。也很…香。”
最后那个“香”字，让姬晨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至阳道体！这些高阶怪谈果然都能察觉到！
他必须立刻掌握主动权，至少是表面上的。
“我…我不知道…”
姬晨牧适时地低下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带着懵懂和一丝羞涩（恰到好处地误解了“香”的含义），
“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今天要不是姐姐，我可能就…” 他适时地哽咽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将“柔弱可怜”发挥到极致。
李佳怡沉默地看着他表演，墨黑的瞳孔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悬浮在她身侧的那支铅笔，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嗡——！！！”
姬晨牧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隐秘的、只有他能察觉的动静，而是像某种濒临爆炸的警报，震得他大腿发麻！
是亚丽娜娜！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空间传送和李佳怡强大的、同属高阶的诡异气息彻底刺激到了！
姬晨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次倒有几分真实），手下意识地捂向口袋。
但已经晚了。
李佳怡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猛地射向他的口袋！
那支悬浮的铅笔“嗖”地调转方向，笔尖直指手机，尖端再次凝聚起那点令人心悸的、吞噬光线的诅咒黑芒！
“里面有东西。”
李佳怡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污秽的…电子幽灵。” 同为高阶怪谈，她对这种依附于现代设备的同类有着天然的排斥和敌意。
“不！不要！”
姬晨牧失声惊呼，这一刻也顾不得伪装白莲花了，那是他目前重要的“底牌”和潜在的麻烦源！
他猛地扑上前，不是去抢手机，而是用身体挡在了手机和李佳怡的铅笔之间！
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充满了保护意味。
他仰起脸，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声音凄楚哀求得令人心碎：
“佳怡姐姐！求求你！那…那只是我一个朋友！她受伤了，很虚弱，只能暂时待在里面！她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求求你别伤害她！”
他急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刻，七分表演，三分是真怕亚丽娜娜被李佳怡一招给灭了。
李佳怡的动作顿住了。
铅笔尖端的黑芒微微闪烁。她看着挡在面前的少年，看着他脸上滚落的、在阴暗小巷里显得格外晶莹的泪珠，看着他眼中那种不顾一切也要保护“朋友”的绝望和恳求…这种强烈而纯粹的情感波动，对她这种怨念集合体般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无法理解的影响。
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
“朋友？”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毫无起伏。
“是！是很好的朋友！”
姬晨牧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更显得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她救过我！就像佳怡姐姐你一样！她只是需要地方修养…求求你…”
他哭得肩膀微微颤抖，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李佳怡沉默地看着他哭了足足十几秒。那支铅笔尖端的黑芒终于缓缓散去。
她似乎无法处理这种过于“人类”的复杂情感纠葛。
“她…很吵。”
最终，李佳怡给出了一个非常“笔仙式”的评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手机还在顽强地震动着，表达着亚丽娜娜的愤怒和恐惧。
姬晨牧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连忙用手撑住墙壁。
他抽噎着，小声替亚丽娜娜“道歉”：
“对…对不起…她只是…只是有点害怕姐姐你的力量…”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指隔着口袋用力按了一下手机，示意亚丽娜娜安静。
震动奇迹般地停止了。
亚丽娜娜显然也意识到了外面这位的恐怖，选择了暂时蛰伏。
小巷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姬晨牧细微的、努力压抑的抽泣声。
李佳怡的目光重新落回姬晨牧脸上，看着他哭得通红鼻尖和湿润的眼睫。
她忽然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姬晨牧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姬晨牧猛地一颤，差点叫出声，硬生生忍住了。
“眼泪…是真的。”
李佳怡收回手指，看着指尖那一点微小的湿痕，墨黑的瞳孔里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怨念符文飞速流转又湮灭，像是在进行分析。她似乎得出了某个结论。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姬晨牧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将那支看起来普通无比的铅笔递到了姬晨牧面前。
“拿着。”
空灵的声音命令道……
姬晨牧茫然地接过铅笔，入手一片冰寒，木质笔杆粗糙，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
“若遇危险，”李佳怡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握住它，在心中…呼唤我的真名三次。”
姬晨牧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是…信物？庇护？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契约标记？
但他脸上只能露出受宠若惊、难以置信的感激表情，双手紧紧握住那支冰冷的铅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佳怡姐姐…这…这太贵重了…我…”
“你，‘亮’。碍眼的东西，会找你。”
李佳怡打断他，用词简洁却直指核心——他的体质就是麻烦吸引器。“它，能暂时…驱散一些。”
原来如此。姬晨牧心下稍安，至少听起来像是件防护性道具。
然而，李佳怡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作为交换…
”她微微前倾，冰冷的气息拂过姬晨牧的耳廓，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每周…子时。你要…独自前来此地。为我…研墨。”
研墨？！ 姬晨牧头皮瞬间发麻！笔仙的墨？用什么研？怎么研？
这听起来绝对不是什么风雅之事！这更像是一种定期汲取他身上“光亮”（至阳气息）的仪式！
而且“独自前来”，意味着要避开柚乃，甚至可能还要避开尤丝娜的耳目！
这根本不是馈赠，这是一个用自由和未知风险换取的、暂时的安全承诺！一个甜蜜而致命的陷阱！
但他有选择吗？
看着李佳怡那双不容拒绝的、非人的墨黑眼眸，感受着手中铅笔传来的、与柚乃的苔藓手链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冰冷，姬晨牧知道，他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脸上绽放出一个混合着感激、羞涩、以及一丝对“每周独处”的期待（强行解读）的完美笑容，将白莲花的演技发挥到巅峰：
“嗯！我一定来！能为佳怡姐姐研墨…是我的荣幸。”
他微微脸红，低下头，将冰冷的铅笔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仿佛那是什么定情信物。
李佳怡似乎满意了。
她最后看了姬晨牧一眼，身形开始逐渐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最终彻底消失在阴暗的小巷中，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浓郁的霉味。
几乎在她消失的同一时间—— “叮咚！” 姬晨牧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死寂。
他颤抖着手拿出来，屏幕亮起，发信人赫然是——柚乃。
【牧牧！你到底在哪？！回答我！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没事吧？！快告诉我位置！我马上来接你！！！】
后面跟着一连串疯狂哭泣和爆炸的表情符号，字里行间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焦虑和狂暴的怒意。
姬晨牧看着手机，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支冰冷的铅笔和手腕上发着幽绿微光的手链，再想到那位远在其他城市、但随时可能知晓此事的女伯爵尤丝娜，以及手机里那个刚刚安静下来的贞子亚丽娜娜……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小巷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到了极点的叹息。
白莲花的伪装之下，是越缠越紧的蛛网。每一步，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而这场在怪物女孩们之间危险平衡的游戏，似乎才刚刚进入更加惊心动魄的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