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柚乃公寓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诡谲的霓虹。
身边柚乃的呼吸均匀深沉，带着心满意足后的餍足，搂抱着他的手臂却依旧霸道，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要确认所有物的存在。
姬晨牧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亚丽娜娜那断断续续的警告【契约…也是饵…】如同冰锥，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
笔仙李佳怡，那个非人存在的“善意”，果然包裹着致命的糖衣。
他不能坐以待毙。
指尖无声地探入枕下，冰凉的手机屏幕贴上皮肤。
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一切能在这蛛网上挣扎的资本。
亚丽娜娜，这个同样被尤丝娜所害、困于方寸之间的怨灵，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尝试撬动的支点。
他极轻地解锁屏幕，黯淡的光映亮他小半张脸，长睫投下深深的阴影。
指尖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音的按键，只在光滑的屏幕上缓慢地、一遍遍地书写着同一个名字，带着强烈的、不容拒绝的意念： 【尤丝娜·冯·奥古斯都。】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诅咒的力量，刚书写完毕，手机屏幕就猛地一暗，随即剧烈地闪烁起来！
无数嘈杂的雪花点疯狂跳跃，像是濒临爆炸的旧电视，机身温度骤然升高，烫得惊人！
姬晨牧死死握住手机，指节发白，用尽全部意志压制着它，不让它发出太大动静惊动身边的柚乃。
雪花点疯狂扭曲，最后猛地凝聚成一张极度扭曲、充满无尽怨毒的女性面孔！
那是亚丽娜娜被封印前的残影，黑发如同海草般缠绕着破碎的面容，一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睛死死“瞪”着屏幕外的姬晨牧，充满了痛苦和仇恨。
【你——敢——提——她——！！！】
没有声音，但一股极度冰冷、饱含怨念的精神冲击直接撞入姬晨牧的脑海，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惨叫出声。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飞快地擦掉那个名字，指尖颤抖着写下：
【敌人！她是我们的敌人！告诉我，怎么对付她？！你需要什么才能恢复？】
屏幕上的怨毒面孔剧烈地波动着，亚丽娜娜的愤怒几乎要冲破电子设备的束缚。
但“敌人”这个词，似乎稍稍拉回了一丝她的理智。
雪花点再次扭曲，断断续续地凝聚成模糊的字迹，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力量：
【…力…量…不够…封印…是她…骗局…赌约…陷阱！】 【…需要…更多的…‘光’…你的…能量…打开…第一层…枷锁…】
更多的光？至阳道体的能量？ 姬晨牧心下一沉。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给我一点信息，关于笔仙，关于尤丝娜的弱点，任何都好！我就给你一点你需要的‘光’！】 他尝试着谈判，指尖因紧张而冰凉。
屏幕上的怨毒面孔死死盯着他，那双惨白的眼睛仿佛在评估他的价值。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手机持续发烫和细微的电流滋滋声。
终于，新的字迹艰难地浮现，比之前更加模糊： 【…笔仙…执念…规则…需…‘媒介’…‘真名’…慎用…】 【…尤丝娜…空间…伯爵…虚荣…嗜华服…信物…或可…干扰…】
信息破碎而模糊，但足够了！ 媒介？真名？是指那支铅笔和李佳怡的名字？虚荣？华服？信物？
姬晨牧来不及细想，他知道必须支付“报酬”了。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引导体内那股自己也无法完全掌控的、暖洋洋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透过指尖，渡了一缕极其微小的至阳能量进入手机。
“嗡——”手机猛地一震，屏幕上的怨毒面孔瞬间像是得到了甘泉的滋润，扭曲的表情甚至浮现出一丝短暂的、极度贪婪的享受。那缕微小的能量如同水滴入海，瞬间被吸收殆尽。
【…不够…远远…不够…】字迹浮现，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但姬晨牧立刻切断了联系，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温度也开始下降。他不敢一次性给予太多，那会暴露自己的底牌，也可能真的唤醒一个他无法控制的怪物。
他将发烫的手机塞回枕下，心脏仍在狂跳。信息拿到了，虽然模糊，但方向有了。笔仙的契约必须去，但必须更加谨慎。而尤丝娜…“虚荣”、“华服”、“信物”…
就在这时，身边柚乃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搂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姬晨牧立刻闭上眼睛，呼吸调整得均匀绵长，完美地伪装出熟睡的模样。
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却暗流汹涌。
柚乃对姬晨牧的看守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姬晨牧则表现得更加温顺粘人，仿佛彻底被吓坏了，离了柚乃就无法生存。他甚至“主动”提出不想再提找工作的事，只想安心待在姐姐身边，这番“醒悟”让柚乃龙心大悦，对他的控制欲在满足中似乎稍微松懈了一丝丝——但也仅仅是一丝丝。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柚乃，留意她与尤丝娜可能的通讯。终于，在一次柚乃洗澡时，她的工作手机（用于处理裂口女公务）就放在客厅茶几上，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来自【烦人的表姐】。
姬晨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
他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地溜过去，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柚乃对他几乎不设防，手机甚至没有设置密码。
信息很短： 【小柚乃，我亲爱的藏品最近还好吗？听说你那边前几天有点小骚动？可要替我…看好了。下季度的新款“血蔷薇”系列快发布了，或许该给他添几件新“笼子”里的装饰了？(附：一张尤丝娜穿着极度奢华繁复的暗黑风哥特裙装，坐在华丽王座上，指尖缠绕着一缕金发的自拍照)】
语气亲昵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掌控意味，仿佛姬晨牧只是一件寄存在柚乃这里的珍贵物品。而那句“看好了”和“笼子里的装饰”，更是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占有欲。
姬晨牧强忍着恶心和愤怒，目光死死盯住那张照片——尤其是尤丝娜裙装上佩戴的一枚胸针！那胸针造型极其繁复，是一枚用黑曜石和暗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扭曲的奥古斯都家族徽记，散发着微弱但不容忽视的诡异空间波动！
信物！ 亚丽娜娜提到的“信物”！
他飞快地用自己手机拍下屏幕（包括信息和照片），然后迅速删除发送记录和预览通知，将一切恢复原状，悄无声息地退回原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拿到了！一个可能的关键信息！
但没等他消化这份情报，另一个约定的时间却悄然而至。
子时。
阴冷的小巷比上次更加死寂，连偶尔爬过的虫豸都消失了踪迹。浓郁的霉味和纸灰气几乎凝固在空中。姬晨牧独自一人站在巷子深处，手心紧紧攥着那支粗糙冰冷的铅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来了。履行与笔仙那诡异而危险的约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温度开始毫无征兆地骤降，墙壁上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白霜。
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穿着旧校服的李佳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缓缓在他面前凝聚成形。墨黑的瞳孔在出现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他，以及他手中紧握的铅笔。
她缓缓抬起苍白的手，一支看起来古旧无比、沾着暗红色污渍的砚台和一块同样颜色的墨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掌心，悬浮在半空。
“研墨。”空灵的声音命令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姬晨牧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上前。
他接过那砚台和墨锭，入手瞬间，一股极其阴寒怨毒的气息顺着手臂猛地窜入体内，激得他差点将东西扔出去！这绝不是普通的砚墨！
他强忍着不适，将砚台放在旁边一个半塌的破木箱上，拿起墨锭，沾了沾砚台底部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点清澈却冰寒刺骨的“水”（或许是无根水，或许是别的什么），开始缓缓研磨。
动作生涩而僵硬。磨墨的声音在死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沙沙…沙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随着研磨，那暗红色的墨锭并未化开常见的黑色，而是溢出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粘稠的暗红墨汁，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怨念和诅咒气息！
更让姬晨牧心惊的是，他每研磨一下，就感觉自己体内那股微弱的至阳气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透过指尖，丝丝缕缕地被吸入那暗红的墨汁之中！
这根本不是研墨！这是在以他的阳气为引，调和这怨念之墨！
李佳怡就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墨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研磨的动作，看着他因为力量被抽取而微微发白的脸颊和轻颤的指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满足？
姬晨牧心中警铃大作！这样下去，不需要几次，他可能就会被吸干！
必须做点什么！
他想起亚丽娜娜的警告【慎用…真名…】，想起尤丝娜的【虚荣】。
他手下研磨的动作未停，脸上却努力扬起一个苍白又带着纯粹好奇的笑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向李佳怡，声音轻软地开口，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甚至…尝试建立一点点更“人性”的联系：
“佳怡姐姐…这墨的味道…好特别。你平时…都是用这个写字吗？” “佳怡姐姐…你生前…是不是也很喜欢读书写字？”（他冒险用了“生前”二字） “佳怡姐姐…你看我这墨研得…可以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好奇和一丝笨拙的讨好。
李佳怡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对于他的问题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只有在他研磨的节奏稍微变慢时，那墨黑的瞳孔会微微收缩，周围的寒意会骤然加重，作为无声的警告。
姬晨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沟通无效。
就在他以为这次注定要被白白吸取力量时，他无意间瞥见了李佳怡旧校服裙摆上，一个用极细的、近乎褪色的线绣着的、小小的名字拼音缩写——“LJY”。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他手下研磨的动作不停，语气却变得更加柔软，带着一丝懵懂的仰慕，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佳怡姐姐…你的字…一定很好看吧…”
“就像…就像尤丝娜姐姐收藏的那些古老贵族手稿一样…虽然看不太懂，但感觉好厉害…”
当“尤丝娜”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
李佳怡周身凝固的怨念气息猛地一滞！虽然极其短暂，但姬晨牧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抽取他阳气的无形力量明显停顿了一瞬！
有戏！她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是因为同属高阶怪谈的竞争？还是…
姬晨牧不敢停顿，趁热打铁，继续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像是在分享什么小秘密：
“尤丝娜姐姐她…好像特别喜欢那些华丽漂亮的东西呢…每次穿新裙子都要拍好多照片…”
“上次还给我看了一个超级好看的胸针…黑黑的，亮亮的，好像叫…奥古斯都徽记？虽然有点吓人，但她说那是身份象征，独一无二呢…”
他故意用幼稚的语言描述着，重点突出了“华丽”、“漂亮”、“独一无二”、“身份象征”这些词。
这一次，李佳怡的反应更加明显！
她周身散发的寒意骤然加剧，甚至连悬浮的墨锭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她那空洞的墨黑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暗的东西翻滚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隐晦的、近乎本能的…厌恶和不屑？
虽然她依旧没有说话，但姬晨牧几乎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嘲讽：【虚荣】【浅薄】【俗气的炫耀】！
亚丽娜娜的信息是对的！李佳怡这种古老怨念集合体般的存在，很可能对尤丝娜那种追求外在华丽、身份炫耀的做派有着天然的排斥和鄙夷！
他成功用尤丝娜的“虚荣”，微妙地挑动了笔仙的情绪！
虽然这并没有完全阻止“研墨”的进行，但那股抽取他阳气的力量，似乎因为李佳怡情绪的细微波动而变得不再那么稳定和专注，效率明显下降了不少！
时间一到，李佳怡一言不发，收回那盛着暗红色怨念墨汁的砚台和墨锭，深深看了姬晨牧一眼（那眼神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审视），再次如同消散的墨迹般消失不见。
姬晨牧几乎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虽然被吸取了一些阳气，浑身发冷，但比预想中好太多！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或许能制衡笔仙的方法——利用高阶怪谈之间可能存在的“鄙视链”和性格差异！
他擦掉额头的冷汗，看着手中那支依旧冰冷的铅笔，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游戏越来越危险，但他手中的牌，似乎也多了一张。
而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起来，是柚乃！
他连忙调整呼吸，接通电话，声音瞬间切换回带着一丝疲惫和依赖的软糯： “柚乃姐姐…我刚洗完澡出来…嗯，没事，就是有点想你…”
电话那头传来柚乃放心又粘人的声音。
挂断电话，姬晨牧走出小巷，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邃的黑暗。
尤丝娜的虚荣，笔仙的执念，裂口女的占有，贞子的怨毒…
他轻轻握紧了口袋里的铅笔和手机。
或许…可以让她们，彼此先碰一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