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小巷比以往更加死寂,连墙壁上滑腻的青苔都仿佛冻结。
姬晨牧独自站在黑暗中,指尖残留着抱起柚乃时的冰凉触感,以及那枚新生的、危险结晶体的微弱刺痛。
笔仙李佳怡的身影尚未完全凝聚,那股冰冷彻骨、带着审视意味的威压已先一步降临,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呼吸微窒。
他垂下眼睫,将所有的计算与冰冷深深掩藏,只余下恰到好处的疲惫、恐惧,以及一丝为姐姐担忧的急切。
他率先开口,声音轻软带着微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笔仙姐姐…柚乃姐姐她…伤得很重…求您告诉我,‘寂默之泉’在哪里?我必须救她…”
他没有哭泣哀求,而是用一种带着承担责任的倔强和卑微的急切,将救治柚乃的迫切推至台前。
李佳怡的身影彻底凝实,旧校服裙摆无风自动,墨黑的瞳孔毫无波澜地落在他身上,空灵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
【…西北。‘哭嚎峡’。底。】
【…泉泣无声,触之魂寂。】
言简意赅,却字字凶险……
“哭嚎峡”、“魂寂”,无一不预示着那地方的恐怖。
这与其说是指引,不如说是一场冰冷的考验,甚至…是惩罚。
姬晨牧脸色更白了一分,身体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这可怕的地名吓到,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用力点头,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谢谢笔仙姐姐…我一定…一定会取回来的!”
他没有问有多危险,没有问自己如何能做到,只是接受了任务。
这份“为了姐姐不惜一切”的姿态,无可挑剔。
李佳怡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片刻后,那悬浮的砚台和墨锭再次出现。
“研墨。”
命令依旧冰冷…
姬晨牧顺从地上前。这一次,他研磨得格外艰难。体内的至阳气息因连番变故本就虚弱,心神更是紧绷到了极致。
指尖被砚台的阴寒冻得发紫,手臂酸软无力,研磨的动作变得滞涩。
他咬紧下唇,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一声不吭,只是努力地、一下下地研磨着,苍白的侧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脆弱又倔强。
李佳怡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就在姬晨牧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精纯的怨念之力,顺着研磨的动作,猛地灌入他体内!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剧颤,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这股力量霸道至极,带着笔仙清晰的意志,强行冲刷着他的经脉,与他体内残存的阳气、甚至那枚新得的结晶体气息猛烈冲突!
痛苦难以言喻,如同千万根冰针在体内穿刺。
但姬晨牧硬生生忍住了,甚至强行放松身体,去接纳、去引导这股力量——不是对抗,而是尝试让其融入那枚结晶体所在的气海穴附近。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一旦失控,他可能瞬间被这笔仙之力由内而外彻底冻结、否定!
然而,奇迹般的,那枚由贞子怨念、笔仙规则碎片、柚乃撕裂之力融合而成的诡异结晶体,在接触到这同源却更精纯的笔仙之力后,竟微微震颤起来,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如同海绵般,开始贪婪地吸收这股力量!
剧痛逐渐减弱,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充盈的感觉。
研磨结束。姬晨牧几乎虚脱,嘴唇失去血色,身体冰冷,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他感觉那枚结晶体似乎壮大了一丝,与笔仙力量的联系也微妙了一分。
李佳怡收回砚台,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形缓缓消散。
【…三…日…】
空灵的声音残留耳际。
姬晨牧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股冰冷的威压彻底消失,才缓缓吁出一口带着寒霜的白气。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缕几乎冻结的笔仙之力缓缓被结晶体吸收,眼神晦暗不明。
这笔仙,看似惩罚,实则又一次给了他力量…是觉得他更有“价值”了?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敢细想,快速离开小巷。
回到公寓,柚乃依旧昏迷,气息微弱。
姬晨牧替她擦洗了脸颊,盖好被子,然后毫不迟疑地开始准备。
“哭嚎峡”绝非善地,他需要武器。
他取出那枚吸收了不少笔仙之力的结晶体,又找来了柚乃之前给他防身的一把材质特殊、蕴含微弱撕裂规则的小刀。
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将那枚结晶体镶嵌在刀柄之上。过程依旧凶险,两种力量的融合多次险些失控爆开,但或许是因为结晶体已吸收了大量笔仙之力,稳定性增强,最终竟成功了!
小刀的形态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通体变得幽暗,刀刃处时而流转着撕裂的银芒,时而弥漫出冰冷的黑气,刀柄处的结晶体则如同一只冷漠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合气息。
一件充斥着不祥与危险的武器。
姬晨牧握紧它,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威胁低阶甚至中阶怪谈的混乱力量,心中稍定。
没有时间犹豫。他将一些必需品和所有剩余的诡币打包,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柚乃,毅然决然地踏入了笼罩城市的浓稠诡雾之中。
根据零星打听来的方向和笔仙模糊的指引,“哭嚎峡”位于城市西北区域的废弃之地,那里曾是旧时代的战场,怨念集结,怪谈滋生,极少有人敢靠近。
越往西北走,雾气越发浓稠,光线黯淡,周围的建筑也变得破败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捏过。
空气中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哭泣和嘶嚎声,直接影响人的神智。
姬晨牧握紧手中的怪刀,至阳道体的气息在这里如同黑夜中的灯火,吸引着无数贪婪恶意的目光。阴影中,扭曲的身影蠢蠢欲动。
很快,第一波袭击到来。几只形态丑陋、由残肢断臂和怨念拼凑而成的低阶怪谈(一阶、二阶),嘶吼着扑了上来!
姬晨牧眼神一冷,没有后退。他主动迎上,手中怪刀挥出!
嗤啦!
刀锋过处,并未造成物理切割,而是爆发出一种诡异的效果!
扑在最前面的那只怪谈,身体的一部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否定”,瞬间化为飞灰!另一部分则被狂暴的撕裂规则扯碎!
同时冰冷的怨念气息弥漫,让其他怪谈动作一滞!
效果显著!但这把刀的力量消耗也极大,且极不稳定!
每一次挥动都反震得姬晨牧虎口发麻,经脉刺痛!
他且战且退,利用地形周旋,不敢恋战。
白莲花的伪装在生存面前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狠厉和精准的判断。
他专挑怪谈的核心攻击,动作干脆利落,与平日里柔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终于,在体力耗尽、身上添了数道伤口之后,他冲出了那片区域,将追击的怪谈甩在身后。
眼前出现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大地裂谷——哭嚎峡。
谷中黑雾翻滚,那凄厉的哭嚎声正是从谷底传来,声音直刺灵魂,让人头晕目眩。
悬崖陡峭,布满了滑腻的黑色苔藓和尖锐的怪石。
姬晨牧没有丝毫犹豫,将准备好的绳索固定好,开始向下攀爬。
哭嚎声越来越近,如同魔音贯耳,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
他不得不时刻调动微薄的阳气护住心神,速度缓慢。
途中,几次险些被谷中突然伸出的、由怨念凝聚的鬼手拖入深渊,都被他险之又险地用怪刀化解。
终于,脚踩到了实地。谷底光线极度昏暗,弥漫着冰冷的白雾(并非诡雾),能见度极低。
那哭嚎声在这里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一种能吞噬所有声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这就是“寂默”的含义?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感受着地面的变化。
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谷底中央,有一小片区域的白雾格外浓郁,地面是一种苍白色的、如同骨粉般的细腻泥沙。
而在那片区域中心,有一口泉眼。
泉眼不大,无声地涌出一种清澈到近乎虚无的泉水,泉水涌出后,并未形成溪流,而是迅速消散在周围的白雾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泉眼周围,散落着一些怪谈的残骸,它们仿佛是被“静音”后失去了所有力量而消亡。
【泉泣无声,触之魂寂】
姬晨牧心脏收紧。他能感觉到,那泉水散发着一种绝对的“寂灭”规则,靠近它,仿佛连自身的思维和灵魂都要被冻结、静音。
他尝试着用刀尖沾了一点泉水。
嗤——
刀尖上缭绕的混合能量,竟然瞬间黯淡了一瞬,仿佛被强行“静默”了!
一股冰冷的寂灭感顺着刀身蔓延而上,惊得他立刻缩回手!
好可怕的力量!
他不敢怠慢,迅速取出准备好的、用特殊玉石制成的瓶子(柚乃的收藏品之一,据说能一定程度上隔绝规则),小心翼翼地从泉眼中心汲取泉水。
过程极其缓慢,他必须全神贯注,抵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灵魂的寂灭之意。
每一滴泉水装入瓶中都显得无比沉重。
就在他快要装满一瓶时,异变突生!
谷底的白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个庞大的、由无数寂静亡魂碎片凝聚而成的苍白影子(至少三阶巅峰),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凝聚,一只完全由寂默规则构成的巨手,悄无声息地抓向他的后心!
致命的危机感瞬间降临!
姬晨牧汗毛倒竖!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猛地向前扑倒,同时反手将刚刚装满的玉瓶向后狠狠砸去!
啪嚓!
玉瓶砸在苍白影子上,瞬间碎裂! 里面的寂默之泉泼洒而出,如同遇到了最佳载体,瞬间融入了那苍白影子的体内!
“!!!”苍白影子剧烈地扭曲起来,动作瞬间僵住!它本是由寂默规则衍生,此刻却被更本源、更浓郁的寂默之力冲击,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自我封闭和停滞!
机会!
姬晨牧连滚带爬地冲向另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出第二个瓶子,不顾一切地再次汲取泉水!
那苍白影子在原地剧烈波动,一时无法动弹。
快!快!快!
他心中疯狂呐喊,手指因为紧张和寂灭之意的侵蚀而僵硬发抖。
终于,第二个瓶子将将装满!
他立刻塞紧瓶塞,头也不回地向着绳索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苍白影子发出一声扭曲无声的咆哮,挣脱了停滞,带着更加狂暴的怒意追来!
所过之处,连白雾都被彻底“静音”消散!
姬晨牧爆发出所有潜力,抓住绳索拼命向上爬!冰冷的寂灭之意紧追不舍!
就在他即将爬上崖顶的瞬间,那股寂灭规则终于追上了他,猛地冲击在他的后背上!
“噗——!”他狂喷出一口鲜血,感觉灵魂仿佛被撕裂冻结了一半,眼前一黑,差点松手坠落!
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最后一丝意志,猛地翻上了崖顶!
头也不回地冲入浓雾之中,拼命逃离。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恐怖的寂灭气息,他才瘫倒在地,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楚。
他的一半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灵魂受损严重。
但他紧紧抱着怀中那瓶寂默之泉,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庆幸的笑容。
拿到了。
他挣扎着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向着公寓的方向挪去。
三日之期,才过去不到一日。
回去的路,同样漫长而危险。
而公寓里,重伤的柚乃和未知的笔仙,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