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夕阳格外刺眼的黄昏，灿金色的街道朦胧如梦，带着湿意的凉风卷起草叶奔向远方，小小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楼顶上。
“考虑清楚了没有？”踩在天台边缘跳格子的少女歪着头，手中泛黄的羊皮纸在风中猎猎作响。
男孩的目光游离不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所谓交易就是这样，”自称魔女的存在眉眼间满是狐狸般的狡黠，“失去你所拥有的，然后得到你未曾拥有的。”
于是男孩伸出手：“好啊。”
很久以后李文竹才意识到，为了一份哈根达斯脆皮抹茶冰淇淋在魔女的卖身契上签字似乎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
李文竹从梦中清醒过来，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瞥向一旁，发现靠在沙发上的艾莉娅正在看书。
黑色蕾丝长裙的少女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眼眸微垂，墨色的长发自肩头垂落，散发着淡淡的金辉，微风掀起细密的白色窗帘，拂过摊开的书面，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是位优雅的文学系少女。
李文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你在看什么？前两天买回来的同人志？”
“《浮士德》。”艾莉娅展示出封面上的名字。
“嗯？”李文竹这次是真的有些震惊，万万没想到这个重度ACG宅居然会有对世界名著感兴趣的时候。
“我最近意识到，提升自己最快的方法就是学习前人的经验，”艾莉娅接着说道，“比如这本书里就记载着某位优秀的同行是如何诱骗人类签下出卖灵魂的契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浮士德的灵魂被接到了天堂，至于你那位优秀的同行，”李文竹耸肩，“我只能说祝他再接再厉。”
“没关系，从失败中汲取经验也是学习过程中重要的一环，总有一天我会成功骗......劝说你签订契约的。”
“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李文竹叹了口气，“能麻烦您为这份执着换个目标么。”
“不要，好不容易找到的长期饭票，才不会放手。”艾莉娅放下书，越过李文竹拉开冰箱门，一阵翻找后探出脑袋。
“之前囤的雪糕快没了，等下记得买点回来。”
李文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遇到艾莉娅是在五岁的夏天，当时在托管所天台扒着栏杆的李文竹无比向往街对面的小卖部，恰巧就在那时遇到了咬着雪糕发愁的艾莉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流离失所的魔女循循善诱，最终诱骗懵懂无知的小李文竹达成交易，以一份哈根达斯脆皮抹茶冰淇淋的代价，成功赖在李文竹身边，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并在随后的十三年里沉迷于ACG不可自拔，在成为社会废人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甚至近些年来得寸进尺，还想要进一步诱骗他签下新的契约。
“像小竹这么好忽悠的笨......啊我是说像你这样即天真又纯洁的灵魂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被冰箱门挡住的艾莉娅随即改口，“总之作为魔女在这种情况想要更进一步是很正常的事。”
“正常人是不会和坑过自己一次的人签契约的，”李文竹摇头，“我还是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一直拒绝的行为才是没法理解的吧，只要把你的灵魂，把你的一切交给我，我就能给你实现一切愿望的力量，”艾莉娅似乎有些疑惑，“人类的心里藏着那么多无法靠自己实现的欲望，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就当我胸无大志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充其量也不过是想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而已。”
“所以说小竹才是个笨蛋啊，好好活着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愿望，”艾莉娅声音里多了一丝怜悯，“不借助魔女的力量是没法实现的。”
“那就到那天再说吧，”李文竹看了眼时间，“等下我要出门一趟，你要跟着去吗？”
“去干什么？”
“兼职，前两天面试通过的那个。”
“那还是算了吧，我游戏还没打完，今天刚好有新DLC上线。”
“你刚才不还说要学习同行的优秀经验么。”
“那个回头再说，抢在发行日通关DLC才是最要紧的事，”艾莉娅已经抱着耳机叼着雪糕坐到了电脑前，“记得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留饭。”
“知道了。”
......
“您就是张先生推荐过来的补课老师？”
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放下资料，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文竹：“我们并非不信任张先生的眼光，但事关少爷的学业，总要认真些对待，还请谅解。”
“理解。”略显拘谨的李文竹点头，但心里还是凉了半截，这个机会是他咬牙挺过了三轮面试才争取过来的，最后还是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的补课机构负责人力排众议，让他去给某个刚上高中的小少爷补习数学，一个小时1200，一天两小时，算下来一周差不多就能拿到一万七。
现在看这情况，似乎是客户这边对他不满意，想要换人？
“江和一高的毕业生，今年参加的高考，平时的成绩也算优秀，数学方面尤为突出，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中年人敲了敲桌子，“我们更看重的是某些......更特别的素质。”
李文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您指的是什么？”
“少爷平时的脾气不好，对这方面要求也比较高，之前来的几位补课老师都不满意，害的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受训，”中年人上下打量着李文竹，那眼神让李文竹有些发毛，“不过我看李先生就比较符合要求，一定能和少爷和睦相处。”
“您放心，我很擅长和人耐心沟通。”李文竹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个被惯坏了所以不听人话的小屁孩，李文想起自家那个废宅魔女，觉得自己完全应付的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中年人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就请您随我来吧，我们先试一节课，无论合不合适，费用都会全额支付。”
李文竹在心里欢呼起来，连着先前的不安都消散了不少，一节课就是一个小时1200，起码半个月的开销有了着落。
“少爷就在这扇门后面等您，”在前面带着李文竹穿过一道道走廊的中年人停下脚步，“请进吧，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李文竹拉开刻着花纹的黄铜把手，厚重的房门被推开，带着地毯上的灰尘，在窥见房间内部构造第一眼，他察觉到了不对。
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户，除了走廊灯光照亮的一小块区域之外，剩下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
“请问这是......那位少爷还在休息？”李文竹心里打起退堂鼓，“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眼下要找到一个拥有灵感天赋，但又没有觉醒的普通人真的很困难，这位李先生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中年人的视线越过李文竹，望向他身后的黑暗，“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就该转移了，守密局的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什么？”李文竹感觉如芒在背，强烈的危机感升起。
“没什么，”中年人毫无征兆地推了他一把，房间的门轰然关闭，李文竹最后的视野中，中年人礼貌的笑了笑，“只是希望二位相处愉快。”
陡然的黑暗让李文竹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变得敏感的听觉察觉到了某种动静，原本死寂的房间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腥臭的腐气弥漫开来。
李文竹颤巍巍的打开手机的灯光，房间里响起一连串家具倒翻的声音，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光亮照出了近在咫尺的面孔，肿大发白的双眼，削瘦到不自然的肌肉和尖锐的牙齿，到处都透漏着危险和诡异。
李文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这位少爷岂止是不听人话，这根本......就不是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