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月考的阴影,像一块沉重的乌云,提前压在了开学不久的东七高中。
老师嘴里不断重复着“摸底”、“定位”、“查漏补缺”,教室里整天飘着油墨味,那是永远刷不完的卷子。
凌远看着桌角那张《“心晴驿站”规章制度草案》,纸上的字漂亮工整,带着叶聆雪式的严谨。
但教室的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和压抑的沉默,没人关心这个刚成立的小组。
这很合理,“解决问题”在高考分数面前,属于优先级极低的存在。他那套“最低成本运行”的设想正朝着理想状态迈进。
“心灵驿站”的门被推开。叶聆雪走了进来。
她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安静地坐在离门最近的旧课椅上,拿出英语笔记开始复习。
凌远坐在他对角线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和月考无关的哲学书。那间堆满旧桌椅的破旧教室,像被无形的线画出了楚河汉界。
只有陆果果会大咧咧冲进来,带点零食分给他们,虽然都被凌远以“补充糖分影响逻辑思维”拒绝,被叶聆雪用“谢谢,不用了”婉拒。她只能自己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发愁数学题。
这种平静,被一张粉红色的信纸打破了。
信是塞在门缝下面的。陆果果第一个发现。信纸上画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字却写得慌乱。
“帮帮我!我和我最好的朋友王乐乐吵架了,我们以前形影不离,上周就因为我没陪她去书店买最新的漫画杂志,她就跟隔壁班的李佳她们一起孤立我,在QQ空间含沙射影地说我自私!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她!”
陆果果念完信,一脸担忧:“啊!被好朋友背后说坏话,太难受了!我们得帮帮她!”
叶聆雪合上笔记,看向凌远,她的声音很冷静:“这是我们的第一份‘委托’,凌远同学,按照小组流程,应该由发起人主导?你可有想法?”
凌远放下书,推了下眼镜:“想法?基于人际关系价值评估体系,这个‘烦恼’的解决路径很清晰。”
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像在分析一道数学题。
“路径一:尝试主动和解。成本:未知时间和情绪付出,成功率低于30%,对方可能持续伤害行为。收益:恢复一段已证明存在风险的关系。不划算。”
“路径二:当面对质并彻底绝交。成本:一次高强度冲突。收益:立即止损,消除未来被攻击的隐患。防止二次伤害。性价比最优。”
陆果果眼睛瞪圆了:“绝交?这也太狠了吧!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叶聆雪没有立刻反驳,她微蹙着眉,似乎在思考:“路径二的处理方式…是否过于简单粗暴?也许有误会?不考虑沟通的成本吗?”
凌远抬眼:“沟通的成本远超你的想象。当对方已经选择攻击性行为,表明她将这段关系视作‘低价值可牺牲品’。投入更多资源试图修复无效资产,非明智之举。我的公式显示,‘止损’是此时绝对的最优解。”
“公式公式!”陆果果忍不住插嘴,“这不是做数学题!朋友之间怎么能完全算成本收益啊!”
叶聆雪站起身,目光在凌远和那张粉红信纸上扫过:“最优解不等于正确解,凌远同学。单方面宣布方案无效。我们需要了解更多信息再做判断。”她的声音依旧很稳,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第一次,有人正面否决了他的“最优解公式”。
凌远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否决?效率低下。”
陆果果却立刻响应:“对对!我先去偷偷打听一下写这信的是谁!再侧面了解下王乐乐和李佳她们到底怎么回事!”说完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执行力惊人。
接下来几天,叶聆雪和陆果果展现出让凌远觉得“效率极低”的行动力。
叶聆雪利用她的好人缘和班长身份,不经意地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情况。她敏锐地注意到,那个叫陈雨(写信人)的女孩最近在食堂都是独自一人,眼神躲闪。
陆果果则直接得多。她课间拉着陈雨所在班认识的女生聊天,假装八卦,套了不少“小道消息”。她甚至还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故意凑到王乐乐和李佳那伙人旁边观察。
两天后,信息汇总到了那间旧辅导室。
“关键点找到了,”叶聆雪把整理好的信息放在桌子上,像汇报工作,“陈雨月考数学没考好,被她妈妈骂了,压力很大,心情低落,拒绝王乐乐是因为实在没心情去书店。
但当时她烦躁,对王乐乐说了难听话。王乐乐感觉被伤害,刚好李佳她们又在背后说陈雨‘怪’,王乐乐就加入了。至于QQ空间的那些话,是李佳发起的,王乐乐只是点了赞。”
陆果果补充:“对对!王乐乐这两天也躲着李佳呢,看起来不太开心!她可能有点后悔了!”
凌远听完,沉默了几秒。这种人际关系背后的原因,像一团乱麻,超出了他那张成本收益表的计算范围。
“所以,”叶聆雪看向凌远,“现在怎么办?你的‘最优解’还要执行吗?”她问得平静,却像是在挑战他的整个逻辑体系。
凌远推了推眼镜。公式在此刻显示出巨大的偏差。“原始信息失真导致推导错误。”他语气有点生硬,“但……情况比最初复杂,有效干预成本……依然偏高。”他内心的天平在摇晃,公式第一次失灵让他有些不适。
陆果果却积极举手:“误会都清楚啦!最优解当然是帮她们和好啊!我去跟陈雨说说王乐乐的情况!叶聆雪你面子大,你去点拨下王乐乐?至于那个挑事的李佳,先不用管她!”她说着自己策划好的“解决方案”,热情满满。
叶聆雪没有看凌远,只是点点头对陆果果说:“可行,我们分头行动。”
行动开始了,凌远成了旁观者。他坐在角落,看着陆果果大张旗鼓地安慰鼓励陈雨,给她打气。
看着叶聆雪找了个由头,在无人处单独叫住王乐乐,寥寥数语点到为止,既点破了她跟李佳在一起的不适,又微妙地提了陈雨当时的困境和后悔。
效率不高,过程繁琐。凌远心里评价。
但效果却出人意料。
第二天放学,陆果果兴奋地冲进辅导室,手里拿着一张新的信纸,这次是浅蓝色的。
“快看快看!陈雨写的!她说她鼓起勇气主动找了王乐乐道歉了,王乐乐也哭了,两人把话说开了!王乐乐其实也不喜欢李佳她们背后议论人,现在两人和好了!她说谢谢我们!没有我们给的信息和鼓励,她可能真听凌远的话去绝交了!”陆果果念得眉飞色舞。
叶聆雪嘴角难得浮现一丝浅浅的弧度,她看向凌远,眼神里有种微妙的东西:“看来,这次不是效率优先能解决的问题,对吗?”
凌远看着那张浅蓝色的信纸,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谢谢”二字格外醒目。公式失效后的不适感还在,但一种从未计算过的感受悄然冒头。
也许“最优解”之外,存在一种无法被简单量化、却真实起作用的……东西?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窗玻璃上倒映着他略带困惑的脸庞,还有身后陆果果和叶聆雪模糊的影子。
公式似乎需要修订了。月考的压力还在继续,但他的内心天平,已经因为这次“无效的麻烦”,产生了难以用数字计算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