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的热度过去，月考的的余威尚在，高一6班特长班的教室里，班主任蒋静正用她那标志性的、能穿透三层楼板的声音进行着考后总结。
“叶聆雪！”蒋静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前排位置的少女身上，“数学压轴题第三问！最优解路径明明有更简洁的！你绕那么大圈子显摆逻辑链呢？！脑子是用来解题的，不是用来走迷宫的！”她手中的粉笔头精准地敲在叶聆雪的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等叶聆雪回应，那目光又“唰”地转向教室后排角落：“还有你！凌远！”蒋静指着凌远桌上摊开的语文试卷，那篇题为《论效率与情感的辩证关系》的作文被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社会成本分析报告’？！阅卷老师差点以为你走错考场了！情感呢？！被你那些公式榨成渣滓冲下水道了？！”
她灌了一口随身携带的罐装黑咖啡，压下火气，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都给我听好了！特长班不是让你们把个性玩脱缰的！基础分！基础分！是根基！叶聆雪，你的‘最优’有时候是‘最慢’！凌远，你的‘效率’有时候是‘累赘’！从下周开始，放学后一小时，你俩给我互补短板！叶聆雪教凌远作文怎么写出人味儿！凌远帮叶聆雪优化解题步骤！就这么定了！谁也别想跑！”
教室里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的窃笑和同情的目光。叶聆雪面无表情，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凌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接收一条系统指令。
放学铃响，叶聆雪和凌远沉默地收拾书包，空气中弥漫着被强行捆绑的尴尬和一丝微妙的同病相怜。
陆果果凑过来，刚想发表高见，就被叶聆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喂！凌远！叶聆雪！等等我！” 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体育委员周明宇带着他那极具感染力的阳光笑容跑了过来，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他身材挺拔，笑容爽朗，是班级里公认的人气王和润滑剂。
“蒋老师又发威了？哈哈，看来你们俩被钦点成‘互助模范’了？” 他打趣道，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叶聆雪清冷的侧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简直是地狱组合！” 陆果果立刻接话，夸张地比划着，“一个冰山，一个木头，还要互相取暖？画面太美不敢看！”
周明宇笑了笑：“对了，待会儿年级篮球联赛，6班对4班，强强对决！你们要不要来给我加油啊！” 他热情地邀请，目光主要落在叶聆雪身上。
叶聆雪本想拒绝，但想到蒋静的命令和即将到来的“互助地狱”，去篮球场透透气似乎也不错。她微微颔首：“嗯，去看看。”
凌远本想直接回活动室，但陆果果已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走走走！木头脑袋也需要感受一下青春的汗水！” 凌远面无表情地被拖走了。
篮球场人声鼎沸，周明宇作为6班的核心，在场上如同矫健的猎豹，每一次突破、传球、投篮都引来阵阵欢呼。
叶聆雪站在场边，目光平静地追随着比赛，陆果果在她旁边激动地大呼小叫。凌远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神放空，仿佛在分析场上球员的跑位是否符合某种最优路径算法。
比赛异常胶着。在一次激烈的篮下拼抢中，周明宇高高跃起争抢篮板，落地时却踩到了对方球员的脚背！
“啊！” 一声痛呼！
周明宇重重摔倒在地，抱着右脚踝，脸色瞬间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周明宇！” 陆果果尖叫着就要冲过去！
叶聆雪反应更快，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冰袋（她习惯性准备应急物品），冷静地递给冲上场的队员：“快！冰敷！”
凌远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场边，推了推眼镜，冷静的声音穿透嘈杂：“踝关节外侧韧带疑似拉伤。需立即冰敷制动，避免承重。最佳处理窗口期：15分钟内。
周明宇被队友搀扶下场，疼得龇牙咧嘴，但看到叶聆雪递来的冰袋和凌远精准的判断，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谢了，聆雪，凌远。”
陆果果很是着急：“怎么办怎么办？周明宇的家离学校挺远的！他这样怎么回去啊？”
叶聆雪看着周明宇肿起的脚踝，又想起蒋静那张严厉的脸和堆积的作业，内心挣扎要不要帮忙送回去。她不喜欢麻烦，但周明宇是班级核心，平时也帮过忙。
“活动室的杂物中有应急用的拐杖。” 凌远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可以借给他。物理距离测算，从校门到他家小区，使用拐杖步行时间约25分钟，风险可控。”
陆果果：“……” （内心咆哮：大哥！我是想让你俩送他回去！培养感情！不是让你借拐杖！）
最终，周明宇在陆果果的“护送”（主要是聒噪）和凌远的“技术支持”（指导拐杖使用角度）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球场。叶聆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送人”念头被凌远的“最优解”彻底掐灭，反而松了口气。
第二天放学，咨询社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叶聆雪和凌远被迫执行蒋静的“互助令”，面对面坐着，中间摊着各自的作业，叶聆雪的数学卷子和凌远的语文作文本。
“这里。” 叶聆雪指着凌远作文中一段干巴巴的叙述：
“‘母亲的眼神传递出焦虑的信息’，可以改成‘母亲的眼神像被风吹乱的蛛网，每一根丝线都缠绕着无声的焦虑’。用比喻具象化情感，增强感染力。”
凌远皱眉：“‘蛛网’意象易引发负面联想（如束缚、脆弱），且‘缠绕无声焦虑’逻辑上属多余，原文信息传递效率更高。”
叶聆雪：“感染力不是效率，读者需要情感共鸣。”
凌远：“共鸣源于信息接收者自身经验库的映射，非文本强制植入，效率才是基础。”
另一边，凌远指着叶聆雪一道几何证明题：“辅助线作于此点（他指着一个位置），利用相似三角形性质，三步可证，你绕了五步，用了两次全等，效率低下。”
叶聆雪：“我的路径逻辑自洽，且能清晰展现思维过程。”
凌远：“多余步骤增加出错概率，且消耗阅卷者耐心，最优解在于用最简路径抵达终点。”
叶聆雪：“解题过程本身具有思维美感……”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木头和冰块在碰撞。
陆果果坐在桌后面捂着耳朵，一脸生无可恋：“救命！这哪是互助，这是互相解剖啊……”
就在这时，驿站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门被推开，一个高挑冷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
是苏晚，她无视了陆果果惊讶的目光和叶聆雪略带探究的视线，目光直接锁定凌远。
“凌远。”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冰冷的金属，“旧实验楼，物理光学演示仪，传动齿轮组卡死，第三轴异响，维修手册遗失，能分析故障模式吗？”
驿站瞬间安静下来，叶聆雪和凌远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
凌远推了推眼镜：“具体症状？异响频率？卡死前操作记录？”
“空载启动后三分钟，高频金属刮擦音，随即抱死，无负载操作。” 苏晚言简意赅。
凌远沉思几秒，“初步判断为轴承润滑失效导致过热咬合，或齿轮间隙异常引发共振崩齿。需拆检确认。”
“工具我有，现在能去？” 苏晚问。
“可。效率优先。” 凌远合上作文本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无视驿站里凝固的空气径直离开。
叶聆雪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眉头微蹙。
陆果果凑过来，压低声音：“哇塞！苏晚居然主动找人？还是找凌木头？他们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叶聆雪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凌远那篇干巴巴的作文上，心思却有些飘远。
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眼神锐利如孤狼的苏晚，和凌远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基于“有用性”的冰冷连接。
旧实验楼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苏晚动作麻利地拆卸着光学演示仪的外壳，露出内部复杂的齿轮组。凌远拿着强光手电，仔细检查每一处啮合面。
“这里。” 凌远指着第三轴轴承座，“油垢板结，润滑油耗尽，高温导致金属粘连。”
他又指向旁边一个微小的豁口，“次级齿轮边缘有崩齿，应是共振引发应力集中断裂。主因是润滑不足。”
苏晚沉默地点点头，从她那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工具包里拿出新的轴承、润滑脂和一种特制的金属胶。
她更换修理机器的动作精准熟练得不像高中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专注。
凌远在一旁安静地递工具，偶尔精准指出需要重点处理的部位。两人没有任何多余交流，只有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仪器部件被拆装的细微动静。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身影仿佛两台精密协作的机器，高效而冰冷。
“好了。” 苏晚装上最后一个螺丝，启动仪器。齿轮运转平稳，刺耳的噪音消失了。
“嗯。” 凌远点头，开始收拾工具。
就在凌远准备离开时，苏晚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谢了，以后的设备问题，优先找你。作为交换……”
她顿了顿，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封面磨损的《机械传动故障图谱与逻辑诊断》，“这个给你，偶然找到的。”
凌远接过手册，翻了两页，眼神里难得地闪过一丝微亮：“价值对等。成交。”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一次基于“故障解决”和“知识交换”的冰冷协议在布满油污的旧实验楼里达成。
两个同样习惯用“有用性”衡量人际的孤独个体之间，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基于“互惠”的微弱连接。
凌远拿着那本旧手册回到驿站时，叶聆雪和陆果果还在。叶聆雪的目光落在他沾了点油污的袖口和那本陌生的手册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