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歇业前的扫除时间,我突然回忆起,那个“皇甫家”是怎么回事了。
我所生活的小镇地下本来有一处灵脉,皇甫家好像就是传说中千年以来守护灵脉的护脉师家族。
然而我没记错的话,由于上世纪的大地震,这个所谓的灵脉早就被震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了,皇甫家居然还有人守在这,真是稀奇。
我把最后一把椅子翻过来扣在擦得锃亮的餐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儿混合着后厨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油腥味,构成了“嘿店”每日落幕时的独特交响曲。打烊后的餐厅空荡荡的,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把墙上那些可爱的猫猫墙纸照得有些阴森,活像一群在黑暗中窥伺的妖怪。
“收工!”我把湿透了的抹布甩进水桶里,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水花溅了几滴到我的脸上,正好在那块被老板娘啐了唾沫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变本加厉,让我忍不住龇牙咧嘴。
该死的,差点忘了这回事。我赶紧跑到吧台后面,那里有一面小镜子,是“大个子”弗兰克用来检查自己缝合线有没有崩开的。凑近一瞧,我的右边脸颊上,那片被毒液溅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微微发红,像是被蚊子叮了个巨大的包,而且边缘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摸上去还有些发硬。
“淦。”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吸血鬼的毒液虽然不致命,但腐蚀性极强,真要拖上个二十四小时,我这张英俊的脸蛋怕是真的要多个永久性的酒窝了——还是烂掉的那种。
这老太婆,下手真没个轻重。
我一想到皇甫家的事情,就顾不上收拾残局了。这事儿可大可小。一个没落的护脉师家族,蹦出来一个看起来愣头青似的小丫头,偏偏又闯进了我们这个妖魔鬼怪的贼窝。这组合怎么看都像是麻烦的开端。灵脉没了,他们还守着这片地儿干嘛?图这儿房价便宜?不对,我们这地段房价可不便宜。
我得去问问老板娘,她活得久,见识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内幕。而且,我的解药还在她那儿。
我擦了擦手,径直走向餐厅最里面的那扇小门。门上挂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上面还用粉色彩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这是老板娘的办公室兼卧室,我们这些员工一般没什么大事是绝不敢靠近的。
咚、咚、咚。
我敲了三下门,里面静悄悄的。
“老板娘?睡了没?我脸疼,快给我解药。”我把着门把手,试探性地喊道。
还是没反应。
“不说话我进来了啊?我这可是工伤,你要是耽误了治疗,我可要去劳动仲裁告你的啊!”我扯着嗓子威胁道,虽然心里清楚这威胁对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来说,跟放屁没太大区别。
门内终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萝莉音:“滚。”
“别介啊我的好姐姐,”我立刻换上谄媚的语调,把门推开一条缝,探了个脑袋进去,“我这不是关心您嘛,顺便来汇报一下今天发现的重大敌情。事关咱们店的生死存亡,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板娘的房间和大家想象的差不多,甚至比想象的还要……粉嫩。巨大的Hello K○tty地毯,堆满毛绒玩具的公主床,墙上贴满了各种动漫海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草莓味香薰。而我们伟大的、活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血族元老,此刻正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兔子睡衣,趴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绚烂的光,似乎是在打什么游戏。
听到我说话,她头也没回,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屁快放,我这正打团呢,没空理你。”
“就是今天那个傻乎乎的女高中生啊,”我侧着身子挤进门里,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各种玩偶和零食袋,“我想起来了,她姓皇甫,是以前守护这一带灵脉的家族后人。”
“皇甫?哦……”老板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没听过的小角色。死了没?没死就随她去。”
“关键不是这个,”我凑过去一点,压低声音说,“关键是灵脉。我记得我小时候听镇上的老人说过,几十年前那场大地震,不是已经把灵脉给震断了吗?怎么这皇甫家的人还在?”
我的话似乎终于让她产生了一点兴趣。她“啧”了一声,似乎是游戏里的人物挂了,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抬起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萝莉脸看着我。她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让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懂个屁,”她撇了撇嘴,露出一对小小的尖牙,“你们凡人总以为地壳变动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以为‘断了’就是两截分家,老死不相往来?天真。灵脉就像地下的血管,就算主干道被堵死或者截断了,无数细小的毛细血管依然会顽强地寻找新的出路,重新连接、汇聚。它只是衰弱了,换了个地方喘气罢了,从来就没有真正‘消失’过。”
她说着,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复杂的轨迹:“真正的风水宝地,灵气充裕,会吸引强大的同类,也会催生出强大的猎手。那种地方,太扎眼,也太危险。而我们脚下这块地,就像是主动脉被切断后,仅仅靠着几根毛细血管苟延残喘的心脏,灵气稀薄、混乱、不成体系。对那些真正强大的家伙来说,这里是贫瘠的荒漠,但对我们这些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惹麻烦的‘小东西’来说,却是完美的藏身之所。”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这家店开在这里,不是因为她脑子秀逗了,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战略选择?
“所以……那个皇甫家的小丫头,是发现了这片‘荒漠’底下,又开始有水井冒泡了?”我顺着她的思路推测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老板娘打了个哈欠,又转头看向电脑屏幕,“也可能是单纯的家族传统,每一代都派个愣头青出来巡山,结果碰巧撞上我们了而已。不管是哪种,都说明不了什么。一个连石像鬼都不认识的护脉师,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也是,在她这种活化石眼里,那个连咒语都念不完的小姑娘,确实跟路边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是个隐患。”我摸了摸自己开始发痒的脸颊,把话题拉了回来,“重点是,我的脸!解药!快给我,再拖下去我就要申请破相的工伤赔偿了,还要精神损失费!”
“吵死了。”老板娘一脸嫌弃地从旁边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捏出一个小小的、像润唇膏一样的白玉管子,看也不看就朝我扔了过来,“拿去,滚蛋,别打扰我。”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一片冰凉。拔开盖子,一股清冽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光是闻着就感觉脸上的刺痛缓解了不少。我赶紧把那药膏往脸上抹,冰冰凉凉的触感瞬间抚平了灼热感,舒服得我差点呻吟出声。镜子里,那片红肿和灰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重新恢复成我原本英俊的肤色。
“多谢老板娘!”我心满意足地盖上盖子,把玉管揣进兜里。这可是好东西,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
“谢什么谢,这个月的工资里扣。”她冷冷地丢下一句,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游戏里。
“我焯,你讲不讲道理?我这是工伤!是你先动手的!”我瞬间就炸了。
“我是老板,我就是道理。”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有,我警告你,那个皇甫家的小丫头,你别去招惹她。我们在这里是为了避世,不是为了惹事。她要是再来,你就把她当成普通客人打发走,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地应着。心里却在想,不去招惹?说得轻巧。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个没落家族的传人,出现在一个衰弱灵脉的新生点上,还一头撞进了我们家店里。这要是写成小说,妥妥的就是主角模板啊。
我可不想当什么路人甲,更不想当被主角刷经验的精英怪。
“那我下班了啊。”我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往后退。
“滚滚滚。”
我退到门口,正准备关门溜之大吉,老板娘却又突然开口了。
“等等。”
我的心咯噔一下,停住了脚步:“又怎么了,老板娘?加班可没加班费啊。”
她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屏幕,淡淡地说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猎魔人,对吧?”
“……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这是个我不太愿意提起的身份。
“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你的灵觉比弗兰克那样的缝合怪和那些没脑子的食尸鬼要敏锐得多。”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我感到一丝寒意,“接下来的几天,你多留意一下镇子上的‘气’。看看除了那个小丫头,还有没有别的‘苍蝇’被这块发馊的蛋糕给吸引过来。”
“这是……要我当侦探?”我有点不乐意,“这可是额外的工作。”
“下个月给你涨一百块工资。”
“成交!”我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正气地回答,“老板娘您就放心吧!维护嘿店的和平与安宁,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保证完成任务!”
“马屁精。”她轻啐了一口,不再理我。
我嘿嘿一笑,关上门,溜出了餐厅。
外面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刚刚被治愈的脸颊上,感觉格外舒爽。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几颗星星在挣扎着发光。远处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兽。
涨一百块工资……这老太婆,总算良心发现了一回。
我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盘算起来。皇甫家,灵脉,还有老板娘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这个看似平静的小镇,水面下似乎开始有暗流在涌动了。
麻烦啊……我最讨厌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