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
那番“推心置腹”之后,血鸠再看向慕年年的眼神里的温柔变得不加掩饰。
慕年年清楚,血鸠还藏着秘密,可那又如何呢,谁又没有秘密?面对一个甘愿为你赴死的人,任何堤防都显得多余。
更何况如今她的修为境界才凝神初期,这幅身体作为魔修,造的杀孽太多,声名远扬,正道欲除之后快,魔道也要杀人夺宝,一旦被人察觉境界大跌……慕年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下情况,抱紧血鸠这条大腿,是唯一的生路。
不过……
刚下定决心不拿“枪”指着他,这会又要腆着脸抱人家大腿……
“这洞府不能久留。”血鸠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应该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吧……慕年年有些心虚,随后敛了敛心神,审视当下情况。
是了,这里确实不能久呆,细伟那食心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先前他忌惮血鸠的修为,如今……慕年年看向血鸠,他的气息虽仍维持在筑基,却明显虚浮,怕是连筑基中期都勉强。而细伟,是货真价实的筑基大圆满……
想到这里,慕年年立刻起身,走向角落的衣橱,想要挑一件适合跑路的低调衣物。毕竟现在这身……她看着身上透肉的轻纱,眼皮抽了抽。
桃花煞的收藏尽是些妖艳露骨的款式,翻找半天,才勉强拎出一件相对保守,只露了双肩的黑色短裙。人生中第一次女装,慕年年手指笨拙地系着那些繁复的带子和扣结,一直高悬于头顶的生死危机却让慕年年无暇他顾,只是穿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异样。
换衣时她顺便照了照水镜,其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并非桃花煞记忆中那个稚嫩到近乎萝莉的外表,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女……呃,该说不说,还真挺好看的……
婴儿肥褪去,下颌线条清晰,圆润的眼眸拉长几分,平添几分冷艳。原来修为越高,长得越嫩?倒是挺像天山童姥?
这修仙界的画风真怪,一个靠吸血维生的“儒生”,一个境界跌宕的“天山童姥”……
快速整理储物袋,想着多少增加点战斗力,可惜翻了翻,那些强力的法器都不能用凝神期那点灵力催动,尤其是桃花煞惯用的魔音铃,如今摇一下,敌人如何不知,她自己一定当场翻白眼……
唯一能用上的,是条名为“锻红绸”的丝带法宝,能随着神念束缚敌人。慕年年索性将其系在手腕,权当聊胜于无的底牌。
准备离开,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氧化发黑、黏腻滑溜的血渍——属于那具无名男尸。桃花煞不知什么毛病,从不穿鞋子,整个洞府竟连一双鞋也不曾备下。慕年年只能赤足踩过那血渍,滑腻发黏的触感直冲脑门,她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慕年年与血鸠商量着先到血鸠的洞府,结果刚出来没多远,怕什么来什么,一阵粗噶的声音传来,将他们留下。
“哟,老妖婆,修为恢复得挺快啊?怎么,刚下山把附近镇子里的凡人都吸干了?啧啧……”细伟那令人作呕的嗓音突兀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的恶意,仿佛洞府里那掏心掏肺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啧啧叹了两声,随后目光一转,落到血鸠身上,惊疑之色瞬间爬上他那张枯瘦的脸:“小白脸,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眼珠已经转了又转。
慕年年心道不好,全力催发手腕的红缎,几乎同时,血鸠已然暴起!袖中斑驳铁剑化作一道残影直刺细伟面门,腰间八卦阵盘嗡鸣震响,清光四溢,瞬间分化成数道光影,封向细伟的退路。
细伟猝不及防之下终究慢了一拍,他双掌瞬间覆上铁灰色邪芒,正欲硬撼那铁剑,慕年年的红缎恰好到达,死死缠上他双腕!
细伟的动作微微一滞,随着“嗤”的一声的脆响,红缎应声而碎,法宝被毁的反噬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慕年年的神魂之上,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上涌,视野瞬间模糊。但慕年年死死咬牙,目光钉在战场,铁剑去势极快,然而细伟挣脱束缚的铁爪已悍然出手,眼看那铁芒就要抵上剑尖!
千钧一发之际,那斑驳铁剑竟诡异地一旋,剑锋如毒蝎摆尾,在细伟手背未被铁芒覆盖的干枯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死白脸!下手如此歹毒,别怪老子翻脸无情!”细伟受了点伤,有些气急败坏,他手一扫,没想到那来势汹汹的铁剑竟然被直接打了个粉碎,他嗤笑一声,他转而有些忌惮的盯着悬在他面前挡他去路的八卦阵图,随后大喝一声:“鹰爪拳!”
他双掌成拳,动作似挖似击打,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撕扯着阵图核心的乾位。
清光剧烈闪烁,阵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哈哈哈!死白脸,你也有今日,忍不住上了那妖妇的床,修为跌成这副德性,这阵中阵还挡得住我?!”他眼中凶光大盛,“待老子撕碎了你,定要好好炮制那妖婆,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砰——!!!”
铁爪悍然突破乾位,八卦阵图轰然炸开,一时清光四溅!
细伟狂笑声中,猛然一跺脚,地面上一道裂缝瞬时出现,一直蜿蜒到血鸠脚下。血鸠快速后退,身子腾空而起,岂料他刚刚跃起,就被追上来的细伟一爪轰中,沉闷的骨裂声响起,血鸠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一棵大树。
慕年年虽然融合了桃花煞的记忆碎片,却没有实实在在的对敌经验,对局势有些判断,反应却总是慢半拍,再加上她自身修为太低,实在是插不上手。
她看到细伟狞笑着往血鸠的方向过去,后者则瘫在地上无法动弹,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慕年年脑中飞速思考衡量,最终猛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了那魔音铃,不顾一切地全力催发!
“叮——”
一声尖锐到撕裂神魂的铃音骤然炸响!
只摇响了一下这魔音铃,就仿佛有一柄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慕年年的太阳穴狠狠搅动,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那口强压的逆血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剧痛海啸般袭来,偏偏又无法昏厥。
极致的痛苦像淬毒的钢针,死死钉住了慕年年的神志,让慕年年保持清醒的同时,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求死!若此时有利器在手,慕年年只怕会毫不犹豫地抹过自己脖颈,免得承受这生不如死的活罪。
细伟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承受了这魔音灌耳,他身形一僵,眼神陷入短暂的呆滞。
然而,仅仅数息,他就猛地甩了甩头,恢复了正常。
“老妖妇,你莫非是对这死白脸动了真心?”细伟漫不经心的话传来,慕年年却已经听不太清了——她依然处在强行催动法宝的反噬中。
“现在这情况,你不来讨好我,还敢对我动手?!”细伟怒喝一声,随后猛地踏地,就要到达血鸠瘫倒的位置,“等会再收拾你,瞪大你那双眼,看我先把你这相好撕了!”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细伟噗的吐出一口血,那血色泽暗沉如铁锈,充满邪气。他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动作僵硬的转过头看了眼慕年年,又回头双目圆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血鸠,嘴唇艰难的动了两下,挤出怨毒的话语:
“奸夫……淫.妇……”
话音未落,细伟整个身体如同点燃的湿柴,猛地腾起一股浓稠的黑烟!一道虚幻扭曲的青色元神尖啸着试图破烟遁逃!
然而,那青烟刚离体,便被一股无形的锈色飞速浸染。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山林,“好狠的手段!竟……竟能灭我元神!!”
惨嚎声戛然而止。青烟如同被泼了浓酸,嗤嗤作响,瞬间消融殆尽。原地,细伟那具枯瘦的身体滋滋作响,血肉骨骼迅速塌陷、溶解,化作一滩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粘稠黑水,渗入泥土,只留下一个狰狞的印记。
直到这时,血鸠才艰难爬起,脚步踉跄地冲到了慕年年面前。
此时的慕年年,双耳、眼角、口鼻,皆有蜿蜒血线溢出。力竭之下,全身因剧痛而起的本能挣扎已微弱下去,只余下间或的、无意识的抽搐。
那根仿佛插入太阳穴的灼热铁钎,似乎终于停止了搅动,疼痛的烈度降到足以昏迷的阈值,慕年年头一歪,意识沉入冰冷的、无边的黑暗。
……
“桃花煞,醒醒!”
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吼,声音穿透黑暗,嗡嗡作响,好吵。
“桃花煞,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正好。黑暗里没有求死不能的疼痛,没有莫须有背负的罪孽,也没有……心底那块始终硌着的、名为“么芳泽”的钝痛……她的脸,模糊了……才好……
“慕年年,别死——!!!”
心脏像被烫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瞬间,她竟然如此渴望回到那个对她而言陌生的、清醒的、充斥着无力的世界?
明明逃避如此简单,近在咫尺,她却再也踏不出那一步。
意识逐渐回归,全身的剧痛,双手被紧握的暖意,眼角滑落的温热都变得如此真实。
慕年年费力地掀开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塞满了一团苍白的轮廓,她知道,那是血鸠的脸。
“……你……”喉咙干的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微弱,“……刚才……叫我什么?”
她死死瞪着轮廓中间偏上方的两点黑色,那一定是血鸠的眼睛。
视野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模糊,但她不在乎,她只想听清楚眼前之人的回答。
那团轮廓缩小了一圈,慕年年觉得血鸠沉默了很久。终于,血鸠伸手搭上慕年年的脉门,他的指尖微颤,声音是故意压低的沉稳,但其中的颤抖慕年年都能察觉的到:“桃花煞。一直叫的桃花煞。别说话,我看看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血鸠的语速很快,仿佛刚才那声慕年年只是幻觉。
但她心脏被烫过的余温,还在。
是……幻听吗?
她居然认为……那个连菜市场鱼贩杀鱼都不忍多看的未婚妻,会是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修?
“哈,哈。”
先前血鸠的种种反常举动冲进脑内,慕年年试图分析,然而理性的思考被一种陌生的,从未体会过的强烈感性疯狂冲刷着,她的思维乱成了一锅浆糊。
头顶那片本该是天空的地方,化开一片刺目的湛蓝色晕。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灼得她眼眶生疼。
恶战后一片狼藉的草地上,少女努力地、近乎固执地,仰头直视那团最大的、模糊的光球。然后,抬起沉重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擦拭着被那强光刺出的、不断滚落的温热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