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芳泽第一视角)
冰冷,坚硬,粘稠。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剧痛中挣扎着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粗糙石板刺骨的寒意,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泡在血浆里。
我,没死?车祸……年年……
“芳泽——!!!”
慕年年那声撕裂夜空的绝望哀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
身体的感知疯狂报警,沉重,陌生,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充斥在四肢百骸……我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光线下,是一双骨节分明、沾满暗红血污的男人手掌。宽大,有力,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茧。
“啊——!”一声完全陌生的、属于男性的粗粝低吼从我喉间冲出,带着无尽的惊恐。
我挣扎着爬起,踉跄扑向不远处一洼浑浊的积水。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阴鸷的年轻男人面孔。剑眉斜飞入鬓,薄唇紧抿,毫无血色。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残留着刚褪去的暴戾与疯狂,还有属于我的,刚刚苏醒、惊魂未定的茫然。
血鸠……这个身体的名字和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血鸠,炼血堂长老,修炼邪功《噬血化元诀》,需饮活人鲜血维持生机,提升修为。性情阴冷,喜怒无常,双手沾满血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的天灵盖。
我穿越了。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邪魔。
慕年年,你在哪里?你也穿越了吗?你……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是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我死死抓住它,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找到慕年年!
……
最初的一个月,是地狱般的煎熬。身体的饥饿感并非源于肠胃,而是一种源自骨髓、对新鲜血液的疯狂渴求,那渴求烧灼着理智,驱使着这具身体的本能。
我看到路边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望向我时,我几乎控制不住扑上去撕咬的冲动!
“滚!”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撞向一旁的墙壁,试图用疼痛压制那可怕的本能。墙灰簌簌落下,额角鲜血直流,那甜腥味反而刺激得渴望更加强烈。
“疯子!”乞丐惊恐地咒骂着跑开。
我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泪水混杂着血水滑落。
生存的本能,远比道德感更原始,更残酷。当饥饿彻底摧毁防线,当几个心怀叵测的混混围上来,试图抢夺我这个“病秧子”身上的玉佩,身体的本能被彻底激发。
那是一种灵魂剥离般的体验。我看着“自己”的手,快如鬼魅地探出,精准地扣住一个混混的咽喉,指尖轻易刺破皮肤。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液体涌入喉咙的瞬间,一种病态的满足感瞬间抚平了所有的痛苦和饥饿。混混惊恐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最终定格为死灰。
我杀了人。
胃里翻江倒海,我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吐出的却只有酸水和胆汁。灵魂深处,原本的我在尖啸、在哭泣。而身体,却在鲜血的滋养下,感到一种诡异的、强大的充实。
“不……不能这样……”
我试图寻找“正道”。凭着血鸠记忆中残存的、关于炼血堂内部龌龊交易的信息,我找到了一个被堂主迫害、家破人亡的小家族。我告诉他们,我可以帮他们复仇,条件仅仅是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他们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最终,仇恨压过了恐惧,他们答应了。
我潜伏在炼血堂,利用血鸠的身份和记忆,暗中传递情报,破坏他们的计划。我像一个幽灵,小心翼翼地在正邪之间寻找平衡。
我对那些“正道”掏心掏肺,我喝着他们提供的、带着浓重膻味的牲畜血,强忍着恶心和虚弱,告诉自己,这是在赎罪。
直到一个雨天。
炼血堂的报复来得迅猛而残忍。他们锁定了那个小家族,当我接到消息赶去时,只看到一片火海。男人被吊死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女人和孩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那些魔修正狞笑着割下他们的头。
啊,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充满灵气的血腥。
看到这人间惨案,我的第一反应却是陶醉。
炼血堂的修士们看到我,瞬间挂上谄媚的笑容,目光闪烁地向我汇报。
“血鸠长老,那边那个女的,还有那个小孩,死前都不怎么老实,非说是您是内鬼,让带话给堂主,拉您一起死,这种拙劣的离间计,我们是半点不信的……”
就在那一刻,持续数月没有吸过人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当我回神,地上只剩下几滩不成人形的血肉。雨点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我脸上温热的液体。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碎肉和内脏的双手。空虚和绝望攫住我的同时,隐隐的,我感到了一丝解脱。
“我”……死了。死在那场车祸里,死在这片炼狱中。
活下来的,是血鸠,一个依靠鲜血和杀戮存活的魔修。
我没有脱下那件被血浸透、沉甸甸的儒衫,像是在提醒,用那铁腥味提醒。
从此,不再抗拒杀人。炼血堂堂主、长老余孽、邪修魔修、找上门的正道……我让自己相信,杀他们,是在行我的道。我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名为“原则”的外壳,试图遮掩千疮百孔的灵魂。
……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听闻过许多隐约熟悉的名字,越来越害怕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直到那天,吞界兽告诉我,此界名为“苍茫”。
那一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不可避免的结局。于是,我与吞界兽做了一个约定,一个或许此生用不上的约定。
又是十年,这十年过得很快,修为在杀戮与鲜血中缓慢提升,我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也越来越孤寂。寻找慕年年,渐渐变成一个遥不可及、不敢触碰的梦。
但我必须找到他。
我想,我若是找到了他,也不会和他坦白我的身份,况且,我早已是血鸠。
我想让么芳泽死在了那场车祸里。这样,他的记忆中,我还是那个干净的我。
就这样幻想着,幻想重逢那天。
直到在那间弥漫着甜腻花香和死亡气息的山洞里,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名字,被我抛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