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该走了。”慕年年身体一轻，被血鸠稳稳抱起。血鸠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同时一颗清苦的丹丸不由分说塞进她嘴里。
“细伟是掠鬼门的长老，魂灯一灭，门里的老鬼不会善罢甘休。你这眼睛是灵气枯竭，法宝反噬抽了底子，调息几天就能缓过来。记住，这段时间，一丝灵力都别再动。”血鸠的解释条分缕析。
灵气丹在慕年年嘴里化开，一股暖流勉强压下四肢百骸的虚脱感。靠在血鸠怀里，清晰地感受着他胸腔下那颗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慕年年的心绪莫名更乱，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随口抛出了问题：“……细伟怎么死的？”
“蚀魂锈。”血鸠回答得干脆利落，“中者一盏茶内，肉身元神俱化黑水。你……其实知道，没必要那么拼命的。”他最后那句，像是斟酌了又斟酌，语气复杂。
她知道？
蚀魂锈……这个名字像把钥匙，撬开了桃花煞对应的记忆。
慕年年想起来了。那是桃花煞和血鸠，曾经联手设局杀了一个倒霉蛋，一个从金丹期跌境到筑基后期的魔修。那家伙身上有两件压箱底的宝贝：一枚能加固经脉的洗脉丹，还有一件，就是这蚀魂锈。
洗脉丹早被桃花煞吞了，现在想来，或许真该感谢那点丹效，否则穿越之初那场灵气倒流的走火入魔，后果就不仅仅是跌境吐血那么简单了。
至于蚀魂锈，这东西邪门得很，说它是毒，不如说是修真版本的破伤风，必须附着在凡铁上才能生效。一旦见血入体，金丹以下，神仙难救……
这东西说来逆天，但其实使用起来限制也极大，毕竟不管这锈多毒，都只能寄于凡铁。刚才那场恶斗，慕年年和血鸠占尽先机，拼尽全力才让那把沾了锈的破铁剑在细伟手背上留下一道口子，这还多亏了血鸠那虚晃一枪，否则以细伟筑基圆满的修为挥手就能把那破铁片碾成渣。
想到这里，慕年年抬起头，努力聚焦于眼前血鸠模糊的轮廓。
看不清，反而看到的更多，心头的幻象反而更加清晰。慕年年仿佛看到一个温婉的女子身影，带着熟悉的关切。鬼使神差的，她抬起手，抚上了眼前之人的唇，想要摩挲那份记忆中柔软的触感。
略微毛躁的胡茬轻扎她的指腹。
幻梦瞬间破碎。
“呵，”慕年年深吸一口气，“一盏茶的时间，细伟要杀你足够了，我不想你死，而且……算了，没什么。”
“你……？”血鸠的身体僵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似乎察觉了她的未尽之意。
慕年年那句“你是不是她”几乎要冲口而出，最终却还是被死死咽了回去。
她取代了桃花煞的意识，可血鸠的意识之下，又是谁胜出了呢？
洞府里那翻天覆地的态度转变；面对男尸和细伟吃播的漠然；两次救慕年年时，动作里的熟稔……
她是知道答案的。
所以，问不出口。
只要血鸠不曾亲口否定，不曾戳破这层心照不宣，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可以……暂时寄放慕年年那个关于“她”的梦。
……
那场恶战过后的第七天。
慕年年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世界重新变得清晰锐利。
此刻，坐在血鸠驾驭的飞梭上，四周景物飞速倒退，青山叠嶂，绿水蜿蜒，鸟兽虫鸣不绝于耳。这些生机勃勃却又无比陌生的景象，连同前方那闷头操纵飞梭的血鸠的背影，都在无声地宣告，告诉她这不是原来的世界。
失明的那几天，反倒成了慕年年穿越以来最“安稳”的日子。视线被剥夺，听觉和触感变得异常敏锐。她每天都能听到飞梭破空的嗡鸣，感受到梭身细微的震颤。
黑暗像一层保护壳，让慕年年的理性再次占据高点，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梳理那些曾经忽略的不合理。
如果眼前这个“血鸠”，是吞噬了么芳泽记忆、洞悉慕年年灵魂本质的魔修，即使出于怜悯救下了她，那又凭什么在洞府中甘愿为她赴死？
就慕年年自身而言，那个满脑子只知道吸男人阳元的桃花煞，她的记忆对慕年年人格的冲击微乎其微，“慕年年”依旧是“慕年年”。
以此反推，血鸠若只是纯粹的血鸠，因接收了么芳泽的记忆就对慕年年“一见钟情”，甚至甘愿献出生命……这逻辑完全站不住脚。
可血鸠身上确实也找不到半点么芳泽的影子——那个连杀鱼都不忍多看的温婉女子。
福尔摩斯怎么说的来着？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也必定是真相。
既然血鸠既不是纯粹的血鸠，也不是么芳泽，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他们意识和人格在某种规则下的融合。
就像这双眼睛得以重新拥抱这飞速流逝的壮丽山河，失去的那个完整的“她”，如今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陪伴着她。
失而复得，永远比一直拥有更让人懂得珍惜。
只不过，“她”暂时还不想，或者不能与她相认。那么，她也只能继续叫他血鸠。
不过名字只是代号，关键是，知道“她”还在……
只是……这未免太过戏剧，“她”成了男人，“他”成了女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洞府石床那不堪的画面。
他他他……居然还敢从后面……为什么动作会那么熟练啊！这混蛋！
一股混合着羞恼和莫名委屈的热气直冲慕年年的脸颊。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飞梭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
血鸠听到动静，疑惑地回头望来——
……
“看什么看，好好开你的飞梭！”慕年年没好气地斥道。
……这些天都第几次了，怎么她变成女人之后这么容易生气……血鸠转过头，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
他想起她蜷缩在冰冷石地上、因剧痛不断颤抖的模样；想起她固执地仰头面对刺目阳光、一遍遍擦拭泪水却徒劳无功的模样；想起她前些天眼神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纠结和自毁冲动……
身后，少女近乎嗫嚅般的自言自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脆弱生机，轻轻飘进血鸠的耳中：
“想……活下去……”
嗯。
血鸠攥拳的指节微微发白，他将目光投向远方翻涌的云海，心底的承诺不光是对慕年年，更是提醒自己。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