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还有没有一点花神的矜持了，从我肩膀上下来！”
“不嘛不嘛，你种的这些花我早就看腻了，得换个更高的视角看才有新意。”
骑士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尽管是自己亲手种下，尽管一大片勿忘我随风波动确实是很壮观的景象，但他也觉得这样的景色正在一天天变得无味起来。
但很明显，这不能成为艾琳爬到他肩膀上的充分理由。不顾艾琳的拼命挣扎，骑士把她放了下来摁在地上，打算找一个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方法。
骑士想了想，灵光乍现，于是对艾琳说：“整个花神境的外在形态，其实都在你的意念操控之下对吧？”
“对，怎么了？”艾琳一脸怨气地看着他，显然还在生闷气。
“我想，你可以换一个环境来看这些花，比如夜晚。”
“什么是夜晚？”
骑士早已经习惯了给艾琳解释各种各样的概念，于是顺口说道：“就是我给你讲的那个‘世界’里，人们用来睡觉的时间，和白天的气氛很不一样。”
艾琳闭上双眼，努力地想了想，但最终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
“我需要一些具体的概念。”
“这样啊，让我想想……首先很黑。”
话音刚落，就像有人把灯熄了一样，骑士的视野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我去，你把这个世界删除了？”
身边传来艾琳幽怨的声音：“是你说的很黑……”
“我还没说完呢，晚上还是有一些光的，来自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月亮，可以算作是……削弱版的太阳？”
在骑士的指导下，经历了不断的微调，以及气温之类方面的调整，最终艾琳还是造出了一片像样的夜空。当然，出于浪漫主义的考虑，星星多了一些。
“哇……”艾琳盯着如同向她张开无数只眼睛的夜空，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骑士自信地微笑着说：“你再低头，看看这些花呢？”
艾琳蹲下来，凑近花朵细细观赏。
“和刚才不一样了。刚刚还是很艳丽的花朵，现在给人一种清幽的感觉。”
等着艾琳看了一会儿，骑士招呼她在边上坐下。
“所以说，你当初说的是要通过听我讲述那边那个世界来开导我的内心，结果我人生大半都讲完了，你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拿我当免费的说书人吗？”
“你讲完，讲完我就跟你说。”艾琳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深沉，目光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很简单，因为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跟不公平作斗争的事，触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我被人背后捅了一刀。这个时候你的勿忘我救了我一命，把我传送到了这片空间。讲完了。”
说句实话，本以为回忆并讲出那段被背叛的经历，要经历很大的心理斗争。骑士也没想到，自己会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就这样讲出来。
可是这个背叛的故事，似乎给了眼前的少女很大的冲击，她只是轻声说道：“所以，是因为背叛所以不愿意回去吗？”
“我想，是因为那一刻我觉得那个恶的世界彻底没救了。”
艾琳偏过头来看着他，他也盯着艾琳，他觉得那双绿色的眼睛，深得要把他的灵魂吸进去。
“可是，那个世界不只是你说的那样。”
“除了你的讲述，你的行为里，也带来了那个世界的痕迹，也是我了解那个世界的方式，不如说从这种方式，我了解了更多。明明在种花的时候摔倒了，在我面前出丑了，身体也很疼，但是你却依然笑着。会让你愤怒的不是痛苦，当时我很不明白。”
“后来你跟我分享了那个世界的许多东西，你告诉我花不仅仅是盛开的那一刻有意义，更重要的是照料它破土而出，哪怕它有可能枯萎。”
“世界上不仅仅有一成不变的完美白昼，还有尽管黑暗，但同样美丽的夜空。这些都是我之前未曾体验过的，也是我现在所羡慕的。我觉得，那个世界很美。”
“可是，”骑士还是想要反驳，虽然他感觉的确有些无力了：“那些恶的部分呢？无法改变的话，你的美好不还是要受到破坏吗？那……有什么意义呢？”
艾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向了远方的月亮。
“我的世界，此前也是完美的，但我也并未感觉到快乐，因为我的生活从没变过。你明明有帮助人之后的满足，有等到花开时的快乐，有那么多体验生命的方式。从这里面，我感受到了意义。”
骑士不做声，只是坐着，宛如一座雕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谢谢你，我还想坐一会儿，然后把这个问题搞明白。”
“搞明白了，你就会回去吗，回到那个世界去？”
“也许会。”
然而，身边的艾琳一开始很平静，后来身体就微微颤抖起来，不时传出的抽泣声，打断了骑士的思考。
“你怎么了？”
艾琳把双手捧到他跟前，手心里盛着一些晶莹的液体。
她的绿色眼眸里，也盛满了泪水。
“记忆重启的日子快要到了。”
“我刚刚想到和你一起种花的那些日子，听你的故事的日子，包括这片夜空，最终都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去，这些东西就从我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想知道，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艾琳手中的泪珠，在月光下泛着锐利的光芒，刺痛了骑士的内心。
“这是……”骑士踌躇了好久，最后说：“这是记忆的结晶，代表着爱。”
“什么是爱？”
一瞬间，凌乱的思绪。
“爱是，爱是愿意陪伴，是一种幸福。”
“所以，只有有人陪伴才会明白‘爱’是什么吗？”
艾琳苦涩地笑了笑，眼里的泪闪着晶莹的光。
“那看来，你回去之后，在下一个循环中，重新一个人的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爱是什么了，对吧。”
很漫长的沉默。
骑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花田中回响：“看来我们两个之中，有一个遇到了很严重的情感问题。”
“帮助每一个心绪不平静的人，直到开心为止，这也是骑士的使命。”
“所以我会陪在你身边，帮助每二十年的你理解爱是什么。对于现在的你，我可以解释说，这样的陪伴，就是‘爱’。”
艾琳止住了眼泪，瞪大眼睛盯着骑士的双眼。与往常的乐观、坚毅、友善不同，她看到了一份不一样的温存，或许，这就是她因为孤独而无法理解的“爱”。
月光下骑士的身影分外伟岸，他伸出一支手臂，把艾琳紧紧搂在身边。
艾琳能感受到从他的皮革手套下所传来的温暖，就希望这样被抱着，直到记忆的尽头。
夜晚的风吹过勿忘我的花海，发出逗弄人心的“沙沙”响声。
嘴唇上袭来一片濡湿。骑士的身影，转向花神的一侧，月光为相拥的两人身上，披了一层白色的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