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在半空中骤然停住。
“………”
许斌也只是凝视着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我的拳头,丝毫没有半点想要闪躲的念头。
“……嘁。”
我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收回自己的手。
——就在我的手快触及到这家伙的头部,给他来一记我期待已久酣畅淋漓的拳头之时。
脑海中蓦地闪现出少女郑重其事的要求。
形容为要求也不太对,准确来说那已经是命令了。
——周亦瑾小姐强制性要我答应的,以后绝对不准出手打人的命令。
………算这家伙运气好。
我忿忿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总觉得我的人生都已经快被周亦瑾这家伙给约束住了啊。
真是麻烦的状况。
“……没有直接揍过来吗?”
许斌不但没有半点松口气的样子,反而好像有点失望。
“……张若漪,果然你还是变了呢。”
“嗯??”
“如果你还是刚开学的那种样子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一拳揍过来吧。”
许斌慢条斯理地这样说着。
“啧……你是想找揍吗?”
“好——就此打住。”
剑拔弩张闪现着火花的局势,终于还是被突然闯入的一道声音给打破了。
梁文锃比出了【中场休息如何?】的手势,笑眯眯地从长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切。”
我不爽地松开了紧攥着许斌衣领的手。
一个比一个麻烦。
“好啦好啦……说说就够了别动手嘛。”
梁文锃若无其事地走到我们两个之间,在不知不觉之中将我们隔了开来。
啧。
多管闲事的家伙。
“——行啦,许斌学弟,你们的节目还在紧张地安排当中吧?快点去后台等着比较好哦。”
“Behind blue eyes
在忧郁的眼睛背后
And no one knows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What it's like to be hated
被人憎恶
To be faded to telling only lies……
被人宣判 满嘴谎言……”
的确,礼堂里音乐传来了抒情的音乐声。大概已经有学生开始表演了吧。
“………”
我望着许斌在梁文锃的注视下慢慢走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继而转过身来对坏了我的好事的梁文锃皱紧眉头。
“你这人还真是无处不在呢。”
“拜托——你这是对一个帮了你那么多忙的学长该有的语气吗?”梁文锃嘴上说的有多悲伤,但是却仅仅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好歹我也是你的学长哦。”
“——那么剑走偏锋的学长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吃不消。”
我诚实而又不卑不亢地反驳。
“真是让人伤心的回答啊,小若漪。”
“说了多少次了别那么叫我……!”
还有你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到底算哪门子伤心?
“你要去哪儿?”
梁文锃毫不在意地冲身旁路过的女生打了打招呼,接着很快地把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来的笑容收敛,如此轻车熟路。
“………不想去哪儿。”
我犹豫了一会儿,继而把视线移向别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学妹的节目可是压轴出场哦。”少年扶了扶眼镜,然后双手插兜在我身旁坐下。“按照常理的话,你这个做男朋友的应该去捧场才对。”
“……别说了。”
我垂下头。
“那个约定已经终结了。”
那个虚假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束缚住我们二人的约定,已经迎来了结束。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失望一点。”
梁文锃淡然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即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掏出了裤兜中的东西——
一支香烟。
“喂……”
我稍有些惊讶地侧过头望着他。
“很正常吧?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发,有益于心灵的健康。”
“我说你……还是未成年人吧?”
“那又怎样?你小子对学长指手画脚倒是很厉害,”梁文锃掏出打火机,将香烟点燃。“——但是却好像没有把学长的教诲听进去呢。”
“……”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请说出来,多一点分担不是更好吗?”
梁文锃呼出了一口气,迷离的烟圈在半空中缓缓升腾,最后消失不见。
“别调侃我了,”我攥紧拳头,别过脸去,“向别人诉苦水的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我倒是认为很正常哦。毕竟人非圣贤嘛。”
梁文锃抖了抖烟头。
“对自己温柔一些也是为人之道哦。”
“难道你不觉得我作为一个犯下过无比严重错误的人,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罪有应得吗?”
我双手抱住了脑袋。
回忆在闪现。
那些我不愿承认的,也不愿意去想起的回忆,正在脑海中逐渐爆发。
——我曾经做过一件十分差劲的,十分错误的事情。
我让我最好的朋友失去了梦想与健康,也让我当时最在意的女生离我远去。
我想要赎罪。
我想要赎罪之后一身轻松,心安理得地度过每一天——尽管我知道对于我这种人而言那是无与伦比的奢侈品。
但是我的精神洁癖却又无法容许周围的人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我,道出如此温柔的宽慰。
温柔的话语有时也会变为残酷的利刃,只会让人更加卑鄙。
所以我讨厌温柔。这东西对我而言只是猛烈的毒药,对有些人来说也只是一种工具罢了。
如果别人一如既往地对我残忍,那么我也就不会变得凶神恶煞。
自然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罪有应得………吗。”
梁文锃笑了一下。
说实话,这种真实却又不带丝毫嘲讽的微笑能够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属少见。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香烟。
“认为自己罪无可赦,不配获得那么多人的温柔——然后呢?”
“嗯……?”
“然后,你还打算活下去吗?”
梁文锃笑着把烟头掐灭,扔进了垃圾桶。
“………”
我深谙这个道理。
可是我讨厌自己,为了想要改变而受尽折磨。无论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得到肯定,也只是感到绝望而已。
——可是从某个时间开始。
我开始对生活,有了一种莫名的向往。
或许我只是想静静地在天台上俯瞰操场。
或许我只是想在叽叽喳喳吵闹的教室里安静听歌。
或许我只是……
想在从前的那间琴房里,聆听少女优美而又舒缓的乐音。
过去我一直认为这样的关系极为麻烦,像鸡肋一样可有可无。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正在和从前的自己拉开距离。
孰真孰假,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周亦瑾给了你足够的温柔吧。”
梁文锃伸了个懒腰,眺望着晴朗的蓝天。
万里无云。
“所谓温柔呢——就是不以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来衡量他人。”
没错,少女给予了我足够的温柔。尽管那一份温柔与她平时给人的感觉十分相悖。
——在我看来,温柔是贬义词。可是当它被名为周亦瑾的少女所诠释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却只能哑口无言。
“她只是想帮你而已,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有那个义务和责任去【被接受】某人的好意。”
梁文锃顿了顿,接着在树荫下站定。
“具体怎么去做在于你。”
——我也明白的。
周亦瑾这个人呢,就像太阳一样呢。
她虽然平时看上去比谁都要冷酷,但实际上她却比谁都要温暖。
尽管她采用的是如此笨拙的方式,可是想要帮助我的那份心情也确确实实地转达给我了。
如果在一两个月之前,我大概会对这样的好意嗤之以鼻,接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固执前行吧。
——但是我也意识到了我自己的心情。
——我在渴望着少女的那份救赎。
没错,明明我笃定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可是与此同时我又希冀着他人的温暖。
听上去很恶心,但我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用手捂住胸口,这样能勉强缓和一下心口升腾起来的烦闷感。
我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发问了。
“我不想伤害到她……”
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
因为那样会让我自己良心有愧。
可是明知道别人跟我这种家伙相处一定会受到伤害,我却又渴望着不应得到的东西。
“……要是一直做有意义的事请的话,会很累的啦。”
梁文锃抽动着嘴角,笑了一下。
“那就去证明吧。”
嗯………?
“证明你的想法,你的渴望都是正确的,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眼镜少年站立于树影婆娑中,脸上挂着淡淡的,但却无比真挚的浅笑。
“——既然你已经被某个人所拯救过一次,不好好回应怎么可以呢。”
——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七七的影子。
在她刚搬到我家的时候,我对她的态度十分恶劣。
不予理睬,恶语相向,漠不关心。
但是七七却潜移默化地成为了支撑着我前行的动力。
“…………”
我攥紧了拳头,直到指关节发白,指尖也没了知觉。
我……并不想让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偶尔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吧?一直在意别人的感受怎么可以。”
“——仅此一次,跟随着自己的心去做事不就好了?”
“不这样的话,怎么能验证你的想法呢。”
梁文锃双手插兜,自顾自地转过身去。
“弄清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付诸行动——这样才是最为稳妥的方法哦。”
“不然你们两个都太可怜了。”
——是那样吗?
我一直都在……贪婪地想要别人的关心吗?
是这样啊。
好像我一直都这样我行我素,心口不一啊。
我只是想要……试着向前进而已。
上次在游乐园的时候,如果我没有压抑住自己,向少女伸开的手没有停滞不前的话。
现在我们会是怎样的呢。
如果那个时候我试着遵循自己的内心的话……
我想要与那个家伙并肩而行。
我想要与她一起度过安稳的每一天。
大概这无关爱情……只是待在她的身边我就能安心。
可能我只是把她当成了治愈伤口的工具……但我却依旧无法控制住想要去接近那个家伙的心情。
“——现在为时也不晚。”
梁文锃丢下这一句话。
——绝望而又沉重的心情好像突然获得了一点减轻。
“我……想要去跟那个家伙好好说清楚。”
最起码,我已经无法忍受我们两人之间那虚假而又厚实的隔阂了。
我只是想要安心。
“那就去吧。”
梁文锃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大不小的力道让我如梦初醒。
少年轻笑着,俊朗又白皙的面容上只有勉励。
——啊啊啊,这个混蛋。耍什么帅啊。
但是我的身体依旧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
接着,向着礼堂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