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班过去了一大半，班上的同学说要在开始正式上课之前搞什么联谊会。
我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但是因为就我一个人搞特殊化不太好，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邀了。
更何况七七那家伙，听说我们补习班有这样的活动之后拼死都要逼我参加，我就更没辙了。
谁让我太溺爱这家伙了呢，唉。她说的话我基本都不会反驳。
联谊会的场所是学校附近的自助火锅店，想想我可能比较适合自助餐，所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到达目的地之后，大家都在为了接下来的正式开学而感到兴奋，同时也因为这短暂的相聚和离别感到惋惜。
我是没有多大感觉，反正我对这个班里的人都印象不深。
……除了那个家伙。
想到某个少女的模样，一直独自坐在角落的我下意识地开始在人群中寻觅她的身影。
不过当我准确地捕捉到她的存在之时，我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啧，拿她没辙。”
我端着自己的饮料杯，气定神闲地踱步朝她走去。
那家伙，又被那一群人给围住了。为了避人耳目，那群人还特意把她堵在了拐角处。
“怎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就说出来啊？”
“一直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摆出那副无辜的嘴脸……”
刺耳的声音因为我的靠近慢慢放大。
低着头的程嘉优身边围着的那群不怀好意的家伙，依旧在毫不顾忌地用语言伤害她。
“别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大家都没有你辛苦一样啊！！”
气急败坏的黎诗抬起手就想要朝她的脸上扇去，我及时地站到程嘉优的身前，握住了黎诗的手腕。
周围人都好像因为我的出现而显得有点吃惊，就连一直默默忍受着黎诗的痛斥的少女也是亦然。
大概是因为我平时就像个透明人，总是关键时刻刷存在感吧。
“你个……又是你………！”
黎诗因为我三番两次不给她面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哟，又是我。”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紧张的，慢悠悠地松开了手。
“你为什么老是向着她？！！你们以前认识？”
“嗯？没有吧。我没向着她啊。而且我以前见都没见过她。”
我不以为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挡在程嘉优的身前。
她现在正在用茫然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想反驳你刚才说的话而已。大家都不容易，就别为难一个女生了吧。”
听我这么一说，在场的那些男生都开始不乐意了。一个个眼神凶狠得，好像要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呵，为难她？我可没那个本事。你又了解她多少？”
黎诗冷笑一声，眼底溢出来的落寞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我只是想让她做事爽快一点而已，那种惺惺作态的模样让人看着都心烦。”
“……”
我轻轻瞥了一眼身后因为这番话而微微一震的少女。
“……不管怎么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你的面子？呵……”
好像是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黎诗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她亮出了捧在手中的酒杯。
“——你的面子有几斤几两？”
接着，我感到头顶有一阵冰凉的液体流下来的触感。
她把那玻璃杯中的所有啤酒，从我的头顶倒了下去。我的白色衬衫当场报废。
——就好像示威一样，整套动作慢条斯理却又不失气势。黎诗在程嘉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狠狠地把我给羞辱了一番。
“…………”
我感受着上半身那股难受的湿润感以及钻进鼻腔的难闻酒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很好。
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生，我可能早就一拳招呼上去了。
原本不想对这种人发火的，但是——
“已经够了！！住手啊！！”
少女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顿时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按捺不住正想撸起袖子的我。
然后，她拽起我的右手，冲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圈，逃了出去。
“……哼。”
仿佛能感受到背后黎诗那望眼欲穿的视线中的敌意。
“走了，真没劲。”
……看来是放过我和她了。
“呼……”
我忍受着身旁周围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异样的眼神，被程嘉优拉着走出饭店，左转拐进一个巷口。
“……你刚才是在干嘛啊。”
还没等我开口安抚她的情绪，程嘉优便先一步对我发问了。
“干什么……当然是带你离开咯。”
我不以为意地拍拍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扫兴地摆摆头。
看来，这件衬衫算是光荣殉职了。嗯，更何况身上也没带纸。
“——你脑子是有问题吗？！！”
少女压抑不住的暴躁怒吼差点刺穿我的耳膜。
“既然看到了那样的场景，那你不就该躲远点吗？还凑上去干嘛啊？！！”
少女虽然嘴上毫不留情地这么说着，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现在难以控制的情感流露。
……眼角都泛红了。
糟糕，这家伙眼泪溢出来了。
“上次不是警告过你了吗……？明明靠近我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啊！你不懂吗？！！”
“……不懂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的声音里也有了一点怒气。
——什么啊。
这算什么啊？
别擅自决定他人的想法啊。
脸上突然少了笑脸的程嘉优虽然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但是我还是很生气。
“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嗯？接近你之后就会被伤害，你是想这么说吗？”
我摆出咄咄逼人的样子，这样才能在气势上压过程嘉优。
“——我完全没这么觉得，所以还不劳你费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
少女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然后陷入了沉默。
“这种东西……是相互的。我经常把它当做拒绝人靠近的借口，所以很清楚。”
我的语气慢慢变得温和。
因为我刚才只是想让她冷静一点而已，现在看来起作用了。
“——但是那一通歪理，还是很有用的。”
“………笨蛋。”
她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这让我不得不苦笑了起来。
啊啊——我这是被骂笨蛋多少次了？看来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但是，刚才谢谢你。”
她拿出包里的毛巾，仔细地擦干着我那湿漉漉的头发。
眼前的少女突然放大，那张粉嫩可爱的脸蛋也近在咫尺。
等等……不、不行，太近了，而且胸也蹭到了啊喂！
“啊，呃……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我和黎诗……还有另一个女生，曾经是挚友。”
“啊…………嗯。”
我靠在墙角，默默地闭上嘴，让程嘉优替我擦去脸上的液体。
“……但是我背叛了我们的友情，还伤害了她们。”
“……”
“这是无可挽回的事情……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对她们如今做的过分的事情视而不见了吗？”
我牢牢地凝视着程嘉优那双棕色的眼眸。
她只是一昧地躲避着我的注视，并没有再开口。
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她……和那个家伙一样。
默默承受着别人的恶意，明知那只是消极的做法，却还是在逃避。
即使被谁伤害，脸上永远要做出想要让他人安心的笑容。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多考虑一下？委曲求全，一昧为了别人着想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抓住这家伙的手腕。
好冰。
和这个季节完全相反的冰冷。
“……因为我找不到理由啊。”
她露出悲怆的笑容，与此同时眼泪也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脸颊划过。
“【追求自己本来想要的东西】的理由——我找不到啊。”
“啊……”
我不由得轻轻松开手上的力道，少女的手臂也就因此无力地垂下。
“我……一直认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我不配那么去做……所以……”
………喂。
什么啊。
别变得和我这个垃圾一样啊。
“你并没有无可救药到那个地步吧？？！”
“不……就是那样哦。”
她笑着，轻轻打断了我的怒吼。
“我只是不知不觉间，失去了那样的功能而已。”
“因为大家在笑，所以我也笑。因为大家讨厌那样，所以我便可以忍气吞声。”
“事到如今，我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发自内心地去微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是现在这样不也够了吗？”
她慢慢远离了我，接着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轻松和淡然。
这是她“变回了大家所认识的程嘉优”的标志。
“张若漪你啊，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吗。一直都是那种爱理不理的样子，从来没有见过你露出这么在乎别人的事情呢。”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跟以前一样就好了，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这个人呢，虽然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身边能出现一个守护我的骑士大人，但是你跟他的形象相差太大了啦。”
“所以现在，你可以不用再去关心我的事了。”
“那么……再见。”
她擦了擦刚才哭红的眼角，接着面对着我，慢慢地退回人潮拥挤的大街。
我看着坦然笑着的程嘉优，默默攥起了拳头。
“……不。”
“………？”
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如何也要让程嘉优正视自己，好好地去爱护自己。
她还没有无可救药到我这种地步，所以哪怕拼尽全力也要让她的人生走上正轨。
这样，我也多少会好受点。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
我的嘴角慢慢上扬，希望自己的笑容能些许地安抚她的心情。
当时的我究竟最后还说了些什么，因为记忆的模糊我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铭记在心的是，面前少女的瞳孔，逐渐收缩。
仿佛是在惊叹我做出的举动和定好的决心一样，少女伫立在原地良久，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我。
片刻后，她笑着，用打趣一般却不夹杂着希望的语气，道出了她对我的最后一句话。
“嗯，那就交给你咯。”
——这在当时的我听来，简直就像是求救讯号一样刺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