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b,我最近能请假吗?”白天工作的时候我抽空问他。
“Mary。”Bob看了一眼我,显然对我的态度感到不满,“最近蛋糕单特别多,我还想问你能不能加班呢。”过了一会,他语气缓和下来,“有什么事你必须得去做吗?”
“呃,副业?” 我还能说什么?告诉Bob我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吗?
“是你喜欢做的工作吗?” 他问。
“呃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不想做。”
他把三个蛋糕胚丢进烘培箱,又拿出做好的往上面浇奶油,“那就别干,没人能左右你的想法。”
“当然如果我做成功了,你知道的,我还是有点喜欢的。” 我语调上升又下降,仿佛坏掉的滑动变阻器。
“能感觉到成就感的工作吗?” 他的声音平稳而又安心。
“差不多。”
我正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然而门铃响起,从前台传来老妇人的声音。“你好,我想喝杯热可可。”
“先接待客人吧。”Bob对我说。
*
其实我巴不得不加牛奶(因为我会自己留着偷偷喝),但是自从上次有顾客问我为什么可可总是不加牛奶后,我被Bob要求每次都得询问顾客意见。“您好,要加牛奶吗?”
“可以的。”
“来。”我把刚做好的可可端给她。“小心烫。”
“外面特别冷,来杯热可可再好不过了。” 那老妇人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透过厚厚的老花眼镜看着我。
“女士……”
“叫我小姐,我可从来没结过婚。” 她慈祥地对我笑道。
“哦,小姐。”叫一位老妇人小姐感觉很奇怪。“请问您叫什么?”
“Margatet,叫我Meg就好。”她端起杯子深喝了一口。
“口感如何?”
“棒极了。”
“我看人一向很准,那杯可可里我放了点辣椒。”看穿人类的灵魂,是死神的天赋,也是诅咒。
“哦,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仔细看了看Meg的灵魂,嗯,想上去有点难。
“您可能需要努力点。”
“努力点什么?” 她反问我。
“努力得到…”我指了指上面,“…的认可。”
“哈哈哈,自从教堂开始收200入场费后我再没去过教堂。”她又抿了口可可,“我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如果要我付费见上帝,那恐怕有点难。”
这我并不否认,时代日新月异,古早死神需要的祭品都没人会再努力奉献。但我们又不能直接跟人类说,请给我来桶冰激凌就行了。
“你也相信上帝吗?”那老妇人问我。
“有点复杂,算是吧。”“神是多面的。”除非她现在选择给凡人倒可可。
“说的好,不过我得提醒你人也是多面的。”
“人是神另一面的具象化产物,即使如此,也会是多面的。”
“那恶魔呢?”
“和天使一样算工作人员吧。”没错,死神也只是打工人罢了。
她歪头想了想,“我得走了。”
“这么快?”我说,“再待一会也没事的,外面比较冷。”
“谢谢,但是不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Mary。”
她点点头,试图回忆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外孙只知道宅在家打电脑游戏。”
“但是你说你……”“哦。” 我及时止住自己的嘴巴。
“先走了,再见。”
“再见。”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我也想宅家打游戏。但是没办法,这活总得有人要干。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打开笔记本看看下一位幸运儿是谁。
Molly,22点22分13秒。
笔记本上是这样写的,在那个时间点她会选择在家中用刀片结束一切。
我很高兴他们都喜欢在晚上做这事,这样我就不用向Bob请假了。
22点的时候我出现在她房间里,穿着死神的隐形黑袍。嗯,这次我应该编个什么样的谎言呢?接着我突然意识到,处于这个时期的人类完全不在乎任何事。成功救下Seid让我备受鼓舞,于是我决定直接跟Molly搭话。
“你好。”我坐在她后面的椅子上轻声道。
她没理我,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嗯…我其实也很喜欢粉红色的玩偶。”我拿起她床上的兔子玩偶,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走开。” 她淡淡地回应,犹如一杯白开水。
我并不擅长安慰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是我知道怎么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问她,试图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我不在乎你是谁。”她还是低着头看地板,“如果你想要什么就直接拿吧。”
……试着换个方式,Mary,我心想。“我不介意听你说话。”“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我就在这听你说。” 我模仿Gabriel的声音对她说道。
然而她完全没有理会。这让我有点着急,时间不等人。 我目光落在她桌子上的相框,里面是她和另外两个人的合照,应该是全家福。
“你父母呢?” 我问道。
她擤了下鼻子,“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爸爸在我6岁就去世了。”
破碎的家庭,应该是这个原因导致的。
“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我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如果我猜对了,你得跟我聊聊。如果我猜错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安静地离开。” 我知道她赢不了这游戏,因为我现在正盯着她的灵魂看。
“哦。”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调调,爱搭不理。
“你现在想着怎么伤害自己来获得解脱。”
她没有吭声,于是我接着说下去,“我的母亲,她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因为她无法忍受我爹的性格。”
她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始终不能理解那些丢下自己孩子的父母,如果他们本不相爱,为什么会在一起。”
“这不是我们的错。他们只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给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找的借口,但我不仅要骗Molly,我也要骗自己。
“伤害自己并不能获得解脱的。” 我咬了咬下嘴唇又补充了句。
“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不觉得你能帮我。” 她转过身,现在我能看见她手里拿着的刀片。
“别选择用刀片,那个会很痛苦的。”
“……”“放我走。”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
“你帮不了我,对吧。” 接着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拿起了相框。
“他们还是会很不开心,不管他们去哪里都一样。”我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觉得通过这种做法能改变点什么,结果是什么都没有。”“Molly,别对生命如此不敬。”
现在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蓝色的双眼不停地往下流着泪水。
“你是谁?”
“和你一样迷失的人罢了。”我对着她微笑,快到时间点了。
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等待一个拥抱,当我听见刀片掉到地上的声音时,我觉得我成功了。
但我却没等到拥抱,取而代之的是楼下路人的尖叫。
欸?
我冲到阳台向下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次失败了。
我瞬移到她身边,披上死神斗篷,用镰刀对着她失去活力的身体,把她的灵魂捞了出来。现在她能看见我真正的样子,褪去凡人伪装的Mary,我的真面目。
“我…死了吗?”她这样喃喃道,接着她看见我,于是明白了一切。“带我走。”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俩看着路人围着她曾经的躯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带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带我去见我的父亲。” 那亡魂向我命令道。
“你去不了传统意义上的天堂。” 我冷冷地说。
“什么?”
“自杀者上不了天堂。”
她的眼神里闪过惊恐。“我,我会下地狱吗?”
“天堂是很大的。”我对她伸出手,“走吧。”
“我……我不想去地狱,我想去见我爸爸。”
“天堂是所有美好灵魂存在的统称。”“圣经上写的那个你肯定去不了,但是埃及那边或者别的‘天堂’还是可以去的。我会把你交给同事Anubis。他会把你的心脏放在天平上用羽毛称,由他决定你能不能去想去的地方。”
“我只想见我爸爸,求求你,让我……”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今天Mary将不复存在,这里只有████。
“稍等一下。”试着找了找自己有没有带多余的狗狗饼干,翻来翻去只找到个过期的。我打开手机,把召唤咒文写进去,然后让ai以最大的声音播报。
“死神也用手机?”Molly的鬼魂向我问道。
“我还没消气,Molly,你就是不听我说话。” 我伸长胳膊试图把手机放在高点的位置,这招基本上不能让召唤速度变快,但是能在心理上安慰我。
“你觉得自己算什么啊?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救人!” 亡魂突然对我吼道。
我转过头,对她态度的转变感到惊奇。“什么?”
“你,你只是个死神,在我完全失去求生欲的时候才出来帮我,还劝阻我。”那亡魂忽明忽暗,就像一根快熄灭的蜡烛。“我课桌被同学推倒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一个人躲在厕所哭泣还被人拿水浇头的时候你在哪里?全班都孤立我一个人的时候你在哪里?放学回家的时候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父母来接他们而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回家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们不就是靠死人吃饭的吗?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她对我哭喊着。“我恨你们知道吗!我恨你们所有神的小把戏!如果真的有上帝,为什么会让我受这种磨难?”
我被她的发言震惊地说不出来话,不仅是因为她的遭遇,更多是她的放肆。
她抹干眼泪,抬头直视我。“你真是个可悲的神。”
随着沙尘暴散去,从我和她两个人之间(好吧,神和魂之间)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穿着黑色西服,手上拿着安卡——如果除去他的胡狼头,你会觉得这是某位公司大老板的儿子。
“以秽物呼唤我的话,我会噬尽亵渎者五脏,████。” 他的声音空灵而又震撼。这是他一贯作风,不认识他的神会觉得他难以接近。
我没说话,现在实在没有心情。
看我无动于衷,Anubis语气马上变回我认识的那条蠢狗,“我开玩笑的啦,又开始工作了?开心一点啦,不要每次工作就一张死M脸啦。”“这是要我带走的灵魂吧?”如果他稍微留心点就会发现气氛不对,“哎呀,别这么严肃啊,过期狗饼干我也会吃的好吗?” 但是他误以为是狗狗饼干(祭品)的问题。
“你带我走吧,只要不是跟这个圣母在一起就行。”Molly的亡魂这样对Anubis说。
我一声不吭。
“嗷呜,看来你又做类似的事了。”Anubis想逗我开心,如果不是这个特殊时刻,我会说我一直很喜欢他的幽默感。
“她就是个贱人。”亡魂又补充了一句。
Anubis愣住了。刹那间狂沙四起,来自地狱的恶犬向天咆哮着,冲向亡魂准备将其吞噬殆尽。就在利齿即将咬到Molly时,我把镰刀横在胡狼面前。
“带她走,Anubis。”
“但是,████,她……”
“是我自以为是。”“带她走吧,如果她能进到Aaru,也可以找到她父亲。”
“……”胡狼重新显露人形,“我明白了。”Anubis恶狠狠地瞪着Molly,又一阵沙尘暴过后,他们离开了。
我跪坐在地上,看着Molly还留有余温的身体。
过了半小时,我走到Bob的店门口。
“Bob,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我晚上来帮你做蛋糕。”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进来吧。”
“我需要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没问题,别太勉强自己,我们做到0点就回家睡觉,整个烘培间交给你了。” 他捋了捋胡子,给了我块黑巧。
“当然。” 谁能拒绝黑巧呢?
我静下心,调制奶油,雕花,点缀,每一个步骤都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甚至没发现无救正坐在对面看我。
“████。”
“嘘。”我对他比1。“等我把这个奶油雕花做完。”
整个过程非常安静。
“现在可以了。” 我说。
“Anubis跟我说了,你还好吗?”
“嗯,我很好。”
他叹了口气,“不用跟我假装什么。”
“你怎么这么闲,回去干活,不用管我。”
“现在不是我工作时间。”
“别骗我了,阴极之刻,现在就是你的工作时间。”
“又不是古代,现在我也不玩‘三更应答’那套。”
“你和小白吵架了吧。”
“显然没有。”
“又骗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的名单是你俩共用的吗?”
“我发誓这是你爹的安排。”
“但是不排除也有你的功劳吧。”
无救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投降,但是我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名单给你。相信我,我也没打算利用你拒绝和小白沟通。”
我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做新的雕花。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什么?”
“Anubis愿意违抗Ma’at的法则试图对Molly动用私刑的时候我还是挺感动的。”“他不是因为自己的事而生气,而是为别人的事而生气,这点上来说,就是我一直很喜欢他的原因。”
“你倒是清楚怎么自我安慰哦。”“还是打算继续用这种方式去反抗你爹吗?”
“当然。”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嗯哼?”
“你不能只拯救他们的生命不拯救他们的生活。”“有些人想走你留不住的。”“越早明白这点,越早能成为合格的死神。”
接着他又瞬移走了,我怀疑他知道我想反驳他所以选择不听。好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已经把工作做完了。告别了Bob,下一秒我直接躺在了床上(感觉像回到了19世纪)。
“啊,好想冥界的Cerberus。” 我自言自语道。
“你回来了吗?Mary?”Sophia在客厅问我。
“对,Sophia,我回来了。”
“真奇怪,我没听见开门声,你是翻窗户进来吗?”
“对啊。”
“但是我们不是住在18楼吗?”
“我有翅膀,飞上来的。”这话倒是真的。
“这样啊,要来客厅吃点巧克力慕斯吗?”
“当然。”
我马上下床来到客厅和Sophia一起在沙发上边吃慕斯边看电视。
“在为什么事感到悲伤?”
“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眼神。”Sophia虽然单纯,却出奇的敏锐。
“想起老家的一只可爱的小狗,很可惜我不能把它带到这养。”
“啊,小狗啊。我可能更喜欢猫猫。”
“哈哈。”
当个不合格的死神,貌似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