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嗯？”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叫我。
“大姐姐，醒醒。”
现在我看清楚了，确实是个小男孩，棕黄色的头发有点打卷，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如果我的眼睛里有瞳孔，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
“你不能睡这里，这是我妈妈睡觉的地方。”
“抱歉，我马上起来。”
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然后我想起来了，在披上斗篷彻底失去理智挥着镰刀冲向人群前，我用镰刀捅穿了自己。死神是不会流血的，但是看着斗篷上沾的血，我又陷入了疑惑。
“小朋友，我醒来前这附近是不是有很多人。”
他对着我睁大眼睛点点头。
“我这样问可能有点奇怪，他们还活着吗？”
“死了。”
“死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我还是没阻止自己吗？接下来会怎样？我爹马上就会派鬼把我带走，然后我会获得比血泪更可怕的诅咒，从此被囚禁在冥界，永远革职，连同意识都被抽离出来喂食下等冤魂。然后他们会回收尸体，对，尸体呢？
“小朋友，你有看见他们的尸体吗？” 希望这不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没看见，他们不是都被埋下去了吗？”
欸。冥界的清洁工现在干活这么迅速吗？我想了想，不对，即使是冥界清洁工，也不能被凡人看见。
接着我站起身四处看了眼，发现了目标。
“呐，你可以看见它对吧。”我用手指指了指坟墓上面的东西。
他再次睁大眼睛，惊奇地对我点点头。
“呼。”第一次感觉阳光这么明媚，空气如此新鲜。“你家长呢？”
他把头扭向一边，但那边没有任何人，…至少没有活人。
这孩子，有天赋。他跟我一样，可以看见鬼魂。（上次我遇到这样的人类，是在18世纪。）他把墓地里未被安置的鬼魂当成了人，我没违反收割法则，太好了。
“我叔叔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要自己学会怎么生活。”
“你叔叔呢？”
“那个就是。”他又把头扭向那边。墓地上面有个穿着毛衣，头发花白的亡魂，他步伐蹒跚，手上还拿着根拐杖。“前几天他在家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不过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和之前一样照顾我，只是除了我没人能看见他。”
呃，糟糕。
我牵着小男孩的手向亡魂走去。
“你好先生？”希望他能懂事点。
那老头转过身，嘴里好像在嚼什么东西，露出一口黄牙对我说，“你好小姐。”他看我牵着小孩的手，警惕地问，“找我侄子有什么事吗？”
“先生，我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的监护人，让他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太危险了。”
“你在胡说啥？”果然，那老头发火了，“我不就是他活着的监护人吗？”
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般来说，人类死亡后就会有死神来引渡亡魂，如果没有及时引渡，就会像现在这样——亡魂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继续专注着生前的事。虽然我知道直接褪去凡人皮让亡魂看见我的真身就一切明了，但是这没法解决本质的问题。在人间游荡过久的亡魂会产生“恋世”情结，即使他们意识到自己死了，也没法被死神引渡。
我望了望小男孩又看了看他叔叔，是的，我没法处理这个亡魂，我已经有一个大麻烦了，但是我知道谁能处理他。我掏出手机，很（注意嗷，是很！）不情愿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随着Hello Kitty的幼稚音乐铃声结束，从电话那头传来令我厌烦的声音。
“您好呀，死亡大小姐。您在凡间的工作怎么样了捏。”如果你第一次听，你会觉得那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生的声音。好吧，这么说也没有错，她看起来确实不大，身高才到我肩膀左右。
“安安姐，奉承话就不用多说了吧。你在我背后说的那些流言还不够多吗？”我嘲讽道。
“好的呢，既然没什么事人家就挂掉电话了咯，祝您凡间流放愉快的呢。”那语调就和糖果里面包着刀片一样。
“等等，我有事需要你帮我处理。”我赶忙说道。
“唔…，您的语气可不像是在求人做事呢？也许您需要好好跟凡人学学什么叫礼貌再求人办事捏。”
“呼。”深呼吸一口气，现在我很确定她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地等我说好听的话。
“怎么啦？哦！死亡大小姐还是低不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吗？啊，人家可真是太受伤了呢，那就886咯！。”
“等等！”我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我请求你。帮我来引渡一位迷失的亡魂。”
“嗯，为什么呢？”她还是用那天真无邪的傻缺语调说道，“明明人间有这么多迷失亡魂，却要我去引渡你指定的这位。”
“我需要……”话到嘴边停住了，我不希望她又往冥界传什么奇怪的流言，比如，████拐卖儿童之类的。“反正我需要你帮我引渡一下就是了。”
“我拒绝！”她咯咯笑道，“迷失的亡魂引渡条件苛刻，这是好多死神都懒得干的烂摊子，我才不干呢。”
我能预料到她会拒绝我，换我我也不想干。
“安安姐，如果你帮我这个忙，回冥界我从日本给你带你想要的手办。”
“不需要，你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那…30个巧克力瑞士卷，冷冻的那种。”
“吃腻了，你上次求我就是用的这个。”
嘶，我本来不想用这招的，看来不得不放杀手锏了。
“我有好多张范无救平时没穿黑衣黑裤的便装照哦。”
电话那头没声音了。
“喂？安安姐，你还在吗？喂？”我对着电话叫了好多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
“别叫了别叫了。”她从我身后走出，朝我吐了吐自己超长的舌头，接着向我伸出了小拇指。
“干嘛？”我问她。
“拉钩，保证我办完这事后你会把照片发来。”这眼神，坚毅地像去当兵。我正准备伸手去拉，结果她却把小拇指伸回去。
“哦，还有一件事。”她说道，“帮我在无救面前美言几句。”
“没问题。”
小男孩和他叔叔的亡魂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可能惊讶真的有人舌头能这么长吗？
“这位就是？”谢必安指了指那亡魂，得到我的许可后，她准备带着亡魂离开。
“等等！你想要干什么？”那亡魂叫道。“我要报警了。”
“你不会的，来吧，我来帮你找到回家的路。”她开了道传送门，带着小男孩的叔叔离开了。
现在草地上就剩我和小男孩。
“你能看见它们多久了？” 我先开口问他。
“总是。”
“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事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他们会认为我给他们找麻烦，我不想给人找麻烦。” 他看着自己叔叔落下的拐杖，“我叔叔他会被带去哪？”
“别担心，她只是把你叔叔带回生前的屋子里去寻找引渡的线索。”
那孩子看起来非常迷茫。
“你害怕它们吗？”
“有点，它们经常想找我说话，但我只能假装没看见它们。”
“好吧，我告诉你它们是什么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人类死亡后就会有死神来引渡亡魂，死者的灵魂总是注意自己生前想要的事并且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直到看见死神。到目前为止听懂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有些灵魂没有被死神接应，那它就会自己在外游荡，你偶然家里电灯闪两下啊，杯子因为不明原因掉地上啊，都是它们造成的。”我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后呃，游荡时间一长，它们就会产生恋世的心结，如果死神无法帮助它们找到所需要的而不是想要的东西，灵魂就没法被引渡。”我再次指向墓地其他流浪的亡魂，“接着就会变成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凡间游荡。”“每个未被安置的灵魂对死神来说都是个挑战，因此我们也不经常去处理这些烂摊子。”
“我们？” 他更加迷茫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Peter。”
“你好Peter，我叫Mary。你自己有带行李出门吗？”
“有的！”他从墓碑后面拿来背包，里面是三盒奥利奥和一杯果汁。
“为什么你想来墓地？”
“我想找妈妈问问接下来怎么办，但是她好像不在这。”
……
“你想跟我回家吗？我刚好需要回家换一下衣服。” 我想起无救对我说的话，我不能只拯救他人生命不拯救他人生活。
“叔叔说过不能跟陌生人走。”
我用手摸了摸他的脸。“但是我不是对吧？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当你知道一个人名字后，他/她对你来说就不再是Nobody了。”
他嘟起了小嘴，“确实。”
于是我牵着他的手离开墓地。
*
“冰箱里有冰激凌，什么口味的都有。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那边是我和我室友的房间，她还没回来。” 呃，等等，我的棒冰是不是又被Sophia偷吃了。
他怯怯地坐在沙发上，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
“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好吗？”我蹲下身子尝试和他一个视角。
“嗯。”
乖孩子。
那么，我回到房间迅速整理下仪容。死神斗篷因为沾血失去了作用，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如果这是我的血的话，那……
我尽量让自己别多想。这是不可能的，死神不会流血。脱下衣服仔细检查自己身体，并没有伤口。也许曾经有，但也已经愈合了。
然后我又叹了口气。“你打算坐那边看我多久？”
“好吧，我本来想等你脱更多的时候再说话。”
“我需要私人空间，无救。”
“你爹命令我监视你。”
“这叫视监，不叫监视。”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可以对你试图拯救死者生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领养一个人类小孩？我嘞个阎王爷啊，是不是路过无人领养的猫猫狗狗你都要接回家救助？” 显然，无救反应非常强烈。
“他不一样，他跟我们一样有阴阳眼。”
“这样的人类几百年总会出一个，有什么稀奇的。”
“但是如果你不管他，他只会被人送进精神病院。我不希望他拥有这么好的天赋却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一生，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把他培养成下一位死神？”
我歪嘴一笑。
“没门！”他惊叫起来。
“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也是从人间招募过来的吗？”
“那不一样，而且我们已经很久不招凡人了。”
“规矩的确立只是利于确立规矩的人，迟早要打破的。”
“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 那我请问了。
“因为…因为……”范无救支支吾吾想了半天。“反正就是不行。”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明白他动摇了。
“我不能阻止你对吗？毕竟你爹都没成功阻止过你什么事。”最后他只憋出来这一句话。
“显然是的。”
无救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好吧！但是记住出事了你全权负责。”
“知道了。” “……”“你可以滚了吗？我还没换完衣服。”
“嘶，没意思。”他转过身，假装手里有根烟放嘴里抽，“平的很。”
“滚！”我朝他扔了把镰刀，在造成伤害前无常瞬移走了。镰刀穿过他刚刚的位置插在书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