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悄悄的,连只老鼠的喷嚏都听不见。床上躺着一位和我一样面色苍白的姑娘,淡褐色的大眼睛很招人喜欢。她左手边的脉搏血氧仪正记录着她的生命,右手则挂着吊瓶,输液杆上的药什么颜色都有。护士正拿着记录板给她换药。
“很好,Lucy,你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有精神,也许很快就能出院了。”护士对Lucy说道。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她回答道。
“是的,因为你一天比一天好呀。”护士对Lucy笑了笑,从她上衣的对讲机里传来声音。“9房需要换药。”她对着麦克风说马上来。
“保持这个势头,也许你明天就能出院了。”护士安慰Lucy,推着药车走了。
门咔地一声关上,现在病房里只有Lucy一个人了。我从阴影中踏出,看着试图拔掉自己输液管的Lucy。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这样做。”
“什么?”她显然被吓了一跳。“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慢地坐在她病床前。
“你怎么做到的?那里根本没有椅子。”她尽可能地从床上坐起来往我的下面看去,没多久她就放弃了。
“为什么不再试试看?”
“我不行。”她对我说,“上星期三开始,我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低头盯着被子,“她在骗我,对吗?”
“护士?”
“嗯。”
我咬了一下嘴唇。“那是你爸爸送的花吗?”我目光落在柜子上的康乃馨。
“嗯,他说等我好起来,我可以自己去把花种在公园里。”
我站起身,用手触碰了花束。转瞬间,花束就全部枯萎凋零。
Lucy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说。“我在做梦?”
“疑问是?”我反问她。
“疑问?我没有什么疑问。”她看着我,“也许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个梦如此真实?”
“你知道疑问,在上星期三失去知觉的时候会问,在第一次手术的时候会问,在血常规化验的时候会问。”她失神的目光对上了我的双眼。
“我…我快死了吗?”她喃喃道,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贴近她的脸,“我是谁?”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
她闭上眼躲避我的视线,把头扭到一边。“死神。”“你是死神?”
“是的。”
“死神…”她开始认真地打量我,“你的发尾?”
“天生红色。”
“但是只有尾端。”
“天生的。”我为自己的严肃感到尴尬,很多死神做事前都喜欢装模作样,我也没改掉这毛病。“指甲是涂的,除了地狱的某些恶魔,没有谁能天生黑指甲。”
“你要带我走吗?”她问我。
“嗯。”答案是肯定的。
“这样……”她摸了摸我的手,“好冰。”
“来的时候雨很大。”我这样解释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突然问我。
“死亡吗?”
“不,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淋雨来的?或者说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涂的指甲油?”她面露难色,“你刚开始给我感觉很像一个死神,现在给我感觉像邻家大姐姐,就好像……”她顿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类。”
“……”“死神也是,多面的。”
“你要我做什么?”她抬起头问我。“如果你只是想来带我走,刚才就不会阻止我拔掉输液管。”
“我要给你一个机会。”
“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的父亲。”
“我知道爸爸不会允许我自杀的。”她声音逐渐变小,“但是这是为他好,没人能治好我,现在的我只会拖累他,我不希望他再为我这么受苦。”最后那声,就像羽毛落在地上。
“是的,所以在我带你离开前,我需要你最后和Paul告别。”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奇。“我不敢。”“我不擅长告别。”
“这不是真心话。”我看着她的灵魂说。
她望向输液管,“我害怕和爸爸告别后会失去自杀的勇气。”
我看了眼手表,“你还有一个小时。”伸手把柜台上的手机递给她,“你自己决定,我就坐在病房外的走廊等你。”
然后,我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