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尔离开后的酒馆又重新变得嘈杂,费蒙德凝视着地图上被红色笔迹圈起来的补给站,开始重新思考计划的可行性。毕竟那位传说中的圣女小姐,给人的印象既不可靠也不坚毅,即便她能力非凡,在险境之中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
但是,他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
费蒙德商会的货品以物美价廉闻名,而在如今互相隔绝的城市之间往来贸易,其成本相当高昂,如果只是老老实实做生意,风险与回报往往不成正比。凭借着在曾经的帝国首都卡米拉的人脉,费蒙德被默许进行一些小规模的走私。抑制剂、军队淘汰下来的制式武器、吉姆莱黄金……这些东西随便在哪个黑市都能卖到高价。当然,这些好处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尤其是在希望复国的卡米拉与周边城市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之后……几乎所有隶属于帝国的城市,其首脑一致认为,此时的复国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帝国的继承人下落不明,在找到他们之前,谁都没有资格登上王位。
费蒙德必须将一些人或者一些东西运到那些表现得不安分的城市里,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到那座城市传出一些令忤逆者胆寒的消息。那些嗅觉敏锐的人,都知道短暂的和平即将结束,当卡米拉的军队开到城下时,要么臣服,要么灭亡。
瑟伦迪尔,作为一个接纳了那些本应烧死的异教徒的城市,将会成为卡米拉的试刀石。
坦白说,费蒙德对死去的帝国没什么感情——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帝国,他才从一位骄傲的骑士沦落到这般田地——而且,他也无意成为战争的帮凶,当他得知那批货物遗失时,他心中暗自窃喜。
但是,各城市的情报组织已经掌握确切消息,起源教的余孽正在非法开发瑟伦迪尔裂痕中的吉姆莱黄金,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吉姆莱黄金,而是裂痕里的某样东西。尽管瑟伦迪尔的起源教似乎与被帝国定性为邪教的那一批不同,但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违反开采协议本身就足够危险。大地的裂痕,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人们知道,正是以前的人们无节制地开采吉姆莱黄金,最终才导致帝国的毁灭。
比起历史上的那场灾祸,战争倒显得驯良得多。
费蒙德示意手下离开,倚在靠背上,揉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哪怕在自己仍身为骑士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命运的洪流会将自己带到如此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步,他的行动将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世界的走向。
他倒是想艾尔知难而退,要是那孩子拒绝的话,商队雇佣来的那些打手就不会愿意趟这趟浑水,那么自己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汇报这次委托的失败。可惜,虽然稚嫩了一点,那孩子在考虑着他人时的眼神和她的祖父一模一样。
逐渐接近的硬质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将费蒙德从短暂的闭目中吵醒,他不耐烦地抬头,那人却旁若无人般坐在了他的对面。
费蒙德仔细打量着那个人,随意地束在脑后的脏兮兮的金发,剃了之后新长出来的有些发白的胡茬,不知道沾上了陈旧的血迹还是油污的衬衣,少系了一颗扣子的领口露出钢索般的胸锁肌……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他的胸膛同水手一般宽阔♫,臂膀同力士一般壮硕♫,蓝眼像主教一般深邃♫,微笑时眯着眼睛像机警的狐狸♫,挥剑时披散着金发又像发怒的雄狮♫……他孤身踏入大地的裂痕♫,深邃的黑暗将他埋葬♫……”
楼下的吟游诗人又在唱着那首英雄的颂歌。
“好久不见,费蒙德中尉。”低沉的嗓音以轻佻的口吻向他问候。
“你是……您是?!”即便是在嘈杂的酒馆,费蒙德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这个声音指引着他与他的战友们战胜死亡与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向侵占土地的异兽们发起冲锋。他绝不会想到,退伍多年的自己仍有再见他一次的机会。
“如您所见,我是一名猎人。”男人微微笑着,脸上浮现出平时不太显眼的皱纹,仿佛觉得费蒙德的反应很有趣。
“……帝国知道您还活着吗?”
女佣将两杯麦酒放在桌上,金发男人拿起一杯,灌下两口后重重地将杯子放回桌面,发出仿佛很惬意的长叹。
女佣看着这粗野的举止,心中暗地摇了摇头走开了。不过猎人们就是这样的,跟这帮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的亡命之徒谈生意,别指望他们能系好领带跟你坐在办公桌上。
“费蒙德先生说笑了,帝国怎么可能关心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每天在荒野上与异兽们搏斗,还真是件让人折寿的事情。”
“您特意找上我……”
“当然是来谈生意的,我听说费蒙德先生的商队最近在招募经验老到的猎人,我自诩是这方面的专家,天底下没人能比我更熟悉污染区了。”
费蒙德看着眼前夸夸其谈的男人,仿佛对面坐着的真的是一个爱吹牛皮的猎人。
“那好吧,请您跟我回营区,我们换个地方聊。”
……
“艾尔!我知道你在家!”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站在前庭的大门前,双手叉腰,不耐烦地用手指叩着束腰。
“是瓦丽涅姐姐,请她到客厅去吧。”正在忙着收拾行李的艾尔听到喊声后冲到窗台,认出了女孩后,吩咐克里斯汀。
“是,小姐。”
瓦丽涅最近心情很糟,她自认自己是艾尔唯一的挚友,可这一段时间,艾尔几乎没有来找过自己,算一下时间,除了每个星期的祈祷日,上一次和艾尔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哪怕是矿工的女儿薇薇安,一周也能见到艾尔三次。难道这瑟伦迪尔里还有比她更值得来往的人吗?她可是市长的女儿诶。
而且,有可靠的消息称,费蒙德商队打算请艾尔跟他们雇的那些佣兵和猎人到红区去。她实在想不通,艾尔自己又用不着抑制剂,为什么要为那些人以身犯险?那个费蒙德也是,自己无能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拉她的好朋友也去送死?
总是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女仆将瓦丽涅领到客厅之后就静静地站在角落,瓦丽涅实在没心情坐在沙发上等,只好来回踱步。
在客厅的楼梯上,挂着一只鹿首,下面有两把装饰用的刀剑。那只鹿首是假的,除了那对大角以外。很久以前,他们的父亲一起打猎时,艾比的父亲用猎枪打碎了它的头骨。
说起来,瓦丽涅对艾尔的父亲也颇有微词,她理解起源教对信徒的责任,但这份责任本应该由他来继承,可他这段时间却一头钻进自己的研究里,对外界的事,甚至对艾尔也完全不关心。
要是艾尔是自己家的孩子就好了,瓦丽涅非常乐意拥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虽然艾尔当姐姐也不是不可以……但比起被那孩子照顾,她更希望由自己来保护她。
“久等了,瓦丽涅姐姐。”
艾尔从扶梯上走下来,看到她清丽的脸上满是倦容,瓦丽涅心中的焦躁与不安愈发膨胀。
“艾尔!我全部都听说了,你不能跟费蒙德到城外去!”
“……瓦丽涅姐姐,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侍奉神明的人一旦作出承诺,是不应该反悔的。”
“那也不行,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上周我父亲雇了整整二十个猎人去讨伐袭击附近村庄的异兽,可是只有三个人活着回来!”
“我知道的,那三个人是我治好的。如果当时我也在队伍里,说不定大家都能回来呢。”
“你……!别人去送死我不管,可是你就是不许去!如果你不听话,我就让我父亲把你抓起来!”
瓦丽涅双手叉腰,用强硬的口吻对艾尔说到。从前的艾尔总像小妹妹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抓着她的衣角喊着瓦丽涅姐姐、瓦丽涅姐姐,什么事都对她言听计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瓦丽涅感觉艾尔不再是以前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了,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
瓦丽涅强忍着怒气,她知道自己对艾尔说了过分的话,如果是以前,事情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就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好意呢?
“没关系的,瓦丽涅姐姐。”
艾尔拉过瓦丽涅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自己的掌心。
“那批货物对城里的病人们很重要,如果没有抑制剂的话,很多人都撑不到丰收节。”
艾尔抬起头,看着瓦丽涅的眼睛,“所以我一定要去,而且,我也一定能和大家平安无事地回来。神赐予我力量,一定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如果神真的在乎那些人,直接去帮助他们不就好了?”
“因为神并非全知全能的,祂们的力量不可能照亮世界上的每个角落。”
“被神宠爱的人只要心安理得地过上幸福的日子不就好了吗?有的人生来就比别人拥有更多,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认清这一点呢?”
“因为这份力量既是恩惠,也是责任,瓦丽涅姐姐,我并不觉得拥有更多的人应该只顾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恩惠喔。我从小就被这座城市的人们善待着,是因为我的爷爷为大家做了很多好事,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善意而不去回应的话,迟早会被大家讨厌的。我想神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把神赐予的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这份力量也会被神收回去吧。”
“……你根本没有见过神是什么样子的吧,也许神根本不在乎,也许根本没有神!”
“有的喔,神在这里。”艾比将瓦丽涅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也在这里。”艾尔又把瓦丽涅的手放在她的胸前,两颗心脏以相差无几的频率跳动着。
“大家都是一样的,是神的孩子。”
“我理解不了你们的信仰……”瓦丽涅将手抽回来,看着艾尔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她觉得这一切都不可理喻,她悲伤地摇摇头,边后退边对艾尔说:“我劝不动你……但是我可以让卫兵拦住你们。你别想从城门迈出一步……”
说完,瓦丽涅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瓦丽涅姐姐……”
“不用担心,小姐。除非他的父亲同意,否则瓦丽涅小姐不可能调动卫兵。抑制剂也涉及到城市的稳定,我想,市长大人没有理由会听从女儿的任性要求。”
“嗯……我只是觉得,也许这段时间我和她太疏远了。”艾尔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克莉丝汀,“瓦丽涅姐姐也好,克莉丝汀也好,都是因为担心我才不希望我去冒险的。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不然的话可能真的会被大家拦下来。”
“……是,我一定保守秘密。”
……
在昏黑的小巷中,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的女孩一直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移动着。直觉与经验告诉她,她又被跟踪了。
女孩试着加快脚步,迅速地拐进下一个路口,但对方仍然逐渐接近,甚至连脚步都懒得消去。
“……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喵~”
“……”
对方正是昨天偶然被她救过的黑猫。说是救过,其实自己并没有特意做什么,只是在它路过时给了它一个躲雨的地方。从那时起,这只猫就一直跟着女孩,这让她非常困扰,毕竟她还在执行任务。她试过甩开它好几次,但最后总能被它找到。
看到女孩停下脚步,那只黑猫也坐了下来,面对女孩威胁性的发言,黑猫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抬起脚来梳理自己的毛。
刚走几步,女孩察觉到它又跟了上来。
“……”女孩并没有动杀意,因为这次的任务中没有包含“排除所有试图妨碍任务的目标”之类的字眼,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收到指示之前,就这么让它跟着,大概也没问题。
总之,先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到了指定的地点,女孩在一堵墙的砖缝中摸索着,取出一张纸条。
“……”
阅读完纸条的信息,她将纸条揉碎,丢进旁边的水沟里。
下一个任务,是想办法潜入一所宅邸,取得某个研究设施的情报。女孩看向目标所在的方向,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