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所有人,你们...”
张管事动动肩膀,用武者的洪亮嗓音在木头堆砌成的破烂台子上高声喊道:
“你们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快跟我说。”
此言一出,下面的嘈杂声渐渐平静。
“快,快跟我说啊!”
张管事急了:“快他妈说!在黑天之前告诉我!我改!”
下面依旧是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清晰的懵逼。
张管事....疯了?
只有张管事自己知道,他没疯,他只是不想死。
“快说啊!我求你们了!祖宗们快说啊!!说点什么都行!!!”
张管事仿佛是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都是止不住的汗,几乎要跪在地上。
恐惧,无穷无尽的恐惧已经彻底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就连呼吸也几乎变成了艰难的呻吟。
至今为止,他都难以置信,宗主会出现在侍女们居住的小破院子里,更不相信宗主会为了这些人而捏住了他的生命。
她和那些上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他的内心,甚至直到如今还依旧不承认这一切是真的,他更愿意相信是那些侍女弄了什么障眼法,或者是谁偶然长得和宗主很像,甚至还有可能干脆就是宗主被什么人附体了。
无论是什么离谱的猜测,都比现在的情况正常。
然而,宗主那冰冷的声音似乎依旧在他的耳边回响。
真实,而又可怖。
全无半点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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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想杀人的。”
宗主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松开,转而按住了他的脑袋。
在那一瞬间,张管事感觉到仿佛感觉到一股电流从自己脊背升起,直窜天灵盖。
他本能地微微弯下身体,让自己显得更加矮小。
如果不是当时他的脑袋已经完全罢工,思维彻底停摆,那他绝对当场就跪下了。
“....”
张管事还记得自己的感觉。
他想要说话,但是嘴巴只能勉强微微开合几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童年的时期,不愿意读书考取功名,只一心想要修炼些仙人手段,好证明自己卓尔不凡。
那个瞬间,无数过往的画面都在他的眼前浮现。
历尽千辛万苦,闯过无数考验的坚定不移。
最终登上玄雷宗的山门,来到大殿前的广场,开始进行灵根检测时候的意气风发。
发现自己没有仙缘的绝望和不甘。
拼命,哪怕称为杂役管事,也要拼命留在山上的那种执念。
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山上呢?
张管事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不愿意回家,去看自己那年不告而别之后,父亲和母亲如今的样子吧。
然后,宗主继续说话了。
“过去的事情,自有其他人有错,你也不过是地下的蚂蚁,根据形势而行动罢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鼓起全部的勇气,稍微抬起眼睛,看了宗主一眼。
她面无表情,但是在那双冷漠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些许悲悯。
多么...慈悲的悲悯目光啊。
“现在,我需要知道宗门里杂役的生活状况。”
“到底是哪些地方出了问题,该怎么改善,该怎么提高杂役的生活水平,至少,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基本待遇。”
“你要把他们所有人召集起来,问到我想知道的东西,然后交给我,中间不许说是我让的,明白吗?”
“....明白。”
其实张管事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完全不明白,只是生硬地靠着本能记下了宗主的命令罢了。
接着,他的后背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天黑之前完成我的要求。”
“不然,雷劫立至。”
宗主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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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张管事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后背上那被拍上去的符纸,正随着时间流逝开始逐渐放出些许电流,让他后背一阵麻痒。
“快,快说啊!”
张管事高举双臂,声嘶力竭地在安静的广场上呼喊:
“告诉我...求你们了,告诉我哪里有问题,你们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我改,我都能改...”
张管事几乎崩溃了。
去让其他管事不要理会今天的事情,把他们哄出去山外的青楼酒肆耍要时间,告诉更多的杂役要集合需要时间,做什么都要时间,没想到问他们自己有没有什么能改的,还特么要时间。
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下来,到时候,他还要把记录好的事项交给宗主。
时间,太紧了。
往日里催促杂役们做工的时候,他也曾在刚开始小小地想过,自己是不是会遭遇名为“报应”的东西。
就像是他那在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所相信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报应”,只有上仙的意志,投射到凡人身上,才有了一切。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
现在,倒是没有人催他。
张杰希望有人催他,哪怕是鞭挞他,也好过被时间无情地追逐。
“求你们了...”
张管事似乎是丧失了所有力气,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没有用气劲护体,抬起头时鲜血已经流出,淌了一脸:
“我必须得是从你们这听来的...快跟我说说吧,以后杂役的生活要变了。”
台下,龙兴玄皱了皱眉。
张管事显然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目的是...提高杂役福利待遇?
龙兴玄的心情有些复杂和古怪,这样的场景...他觉得,似乎是白莲教的手笔。
但是,炎阳宗也是这样苛待杂役吗?往日他专注于修行,从未注意过这档子事。
不,想来不会这般过分吧,起码炎阳宗的杂役们光是凭穿着和生活习惯,就完全和这里的真正奴隶分开了。
玄雷宗可以被白莲教覆灭,但是现在不行。
他是亲眼见过的。
白莲教向他们那什么诡异的存在献祭的时候,可不管你有没有修为,是杂役还是弟子,甚至是炎阳宗山脚下的凡人集市,几座村庄,都全部被血祭了。
那种场面,直到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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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大人,您那张符,那么厉害吗?”
在侧面两个平房之间的夹缝,不被人注意到的阴影里,林幻瑶坐在一把小竹登上,看着下面的场景,听见小鱼充满崇拜的声音。
“呵,怎么可能。”
林幻瑶摇摇头:“我就是随便拍了张纸条,用些小法术给它固定在那罢了。”
对于她而言,的确没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另外的则是,她清楚地知道,像是张管事这样的人能存在,本质上就是因为这破宗门从宗主开始就不是好人,那些长老自己还离不开,在实力低微的情况下必须利用。
这些管事们,没有上面的不作为和默认,甚至是上仙们的态度带头,他们也不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林幻瑶当然恨不得把他们全干掉,以免他们真惹到什么修仙界的主角,然后自己和破宗门就得集体完蛋。
但是从道理和实际情况来讲,都不能这么干。
不过这话没法跟本就是被迫害者的小鱼说,直接帮小鱼出头伸张正义要这些管事们给杂役偿命,把他们挨个送去雷劈似乎才是该干的事情。
可是不能。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导致的,长老们已经开始物色内门弟子了,自己这宗主能不能唬住外门弟子都还是两说呢。
她的手指掐出一个手印,岔开话题说道:
“吓也把他吓死了,哦对了,找到乌龟没?”
“找到了,宗主大人。”
小鱼点点头,从手臂上挂着的篮子里取出一只还在挣扎扭动的黑壳乌龟。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用啊...”
林幻瑶看着都怕这孩子被咬到,赶紧让她放回去。
《太平要术》里面其他基础的符纸还有一些法术她已经有了门路,唯有这个占卜,所需要太多,她还在摸索。
目前她需要天命篇中,对于命运的指示带给自己的帮助。
所以——
委屈你了,小乌龟。
把你壳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