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愚蠢的人，只要他活得够久，那么也会变得聪明。
那个被小鱼称作王爷爷，大家叫做王大爷，此刻，正站在宗主的闺房之内，于林幻瑶的桌边的杂役——
王柱，他是认可这一点的。
而且他的人生轨迹，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
王柱本名王成柱，给他取这个名字，老爹应该是希望他能帮着撑起他的家。
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大志向，许是小时候听那些说书人讲江湖的事讲得多了，总是对当一名侠客有着幻想。
好在家里还算富裕，老爹以前当过腾龙仙朝的小吏，自己也是个武者，知道他想要练武，想着反正家里老大学文有成，老二已经接手了不少商业那边的事务。
唯独这个老三，没那些脑子，正发愁呢，如今既然想学武，便索性重金去隔壁县拜了名师教导，外加自己的传承，由着他去了。
那会真是愚蠢，被那些侠义的故事冲昏了头脑，只知道练武，整日幻想着学成之后，斩妖除魔，刀光剑影，还有那些少年慕艾，风花雪月，在武馆吃住，半年却不曾惦记回一次家。
实话说，他的脑子一直也不怎么灵光，天赋更是不行，练了半年，除了身体的确是强健了之外，武者的气感也只摸到了一点苗头，更别提什么护体罡气之类的玄乎玩意了。
教他武学的师父不算忽视，反倒是很负责任，也不知道是看在那大把的银子的份上，还是看他心思坚定，一心向着武道修行。
资质虽然差，但也让他学了点内功心法，也学了剑术九式，每日还让他打几套强骨拳。
偶尔也能见到天上飞过去什么仙人，御剑飞行的，带着仙舟法器的，潇洒自如，仙气飘飘。
王柱也不是不羡慕，只是他清楚，仙凡有别，关于那些事，他也问过一些人，大家都说生下来能修就是能修，不能修就是不能修，要什么“天赋”还是叫“什么根”的。
自己这样的，学文学不成就，连练武都练得不成，想来也是没什么天赋修仙的。
况且修仙有什么好的，说书人没讲啊！就说行侠仗义，然后有许多小娘芳心暗许，在江湖上闯出名声，大碗喝酒，潇洒一生之类的了。
——至少，在他的家，他那一整座县城因两个仙人之间的斗法而彻底毁灭之前，王柱从来没觉得自己这辈子会和仙人扯上什么关系。
自那一天后，他没有家了，王成柱也成不了，变成了王柱。
没了家，也没了根，教他练武的师父给他退了些银子回来，只说拿去修持修持家业，不要再向着武道走了。
他没这个天赋。
练了这么久，眼看着同期入门的师兄弟都陆续摸到气感，王柱当然也知道自己没天赋，他很感激师父给退回来这些钱，可当下了山之后，他更多的是茫然，一整个县城都毁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
不过他也的确绝了武道的心思。
武道是什么？他发现武道，练成了最多最多也不过是飞檐走壁，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强大罢了。
但是这些仙人，和他之间的差距大到让他绝望。
王柱完全不理解，仙人们想切磋斗法去哪里都行，周围的山这么多，仙人们就不能去些没有人的地方吗？县城的大部分人都死了，父亲，兄长，妹妹，儿时的玩伴，邻居，都死了。
他就连复仇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有一个听上去很讽刺的事实摆在王柱面前。
想要报仇，他就必须也是一个仙人。
那么，附近的仙家宗门在哪呢？
靠着那点银子，王柱一路打听，中途也遭遇过些状况，好在自己也算是半个入门的武者，总是有惊无险。
终于，他打听到了。
离他最近的宗门正是，玄雷宗。
之后的事情其实和许多来这里的人一样，只不过他更倒霉，根本就没来得及等到开宗收徒，直接就被一个管事抓住，连理论上该有的测试灵根环节都没用，直接就丢进杂役院来了。
和其他人倒是有些不同的是，他身为半个武者，本身身体素质就要好过其他人。
习练的武功肯定和仙家宗门给管事们的上乘武学没得比，但也是比杂役们强多了。
过去在凡人中也算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有那些除了练武和幻想未来之外什么都不思考的日子，让他无法接受被人瞧不起，整日做苦工的杂役生活。
可是现实比人强，人总要学着改变。
渐渐的，王柱忘记了复仇，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学会了怎么圆滑地做人，怎么和各个管事打好关系，凭借自身的素质，硬是活成了杂役们的头头，他乐观，豁达，明事理，会写字，大部分杂役都服他，愿意听他的指挥做事。
甚至，他还娶妻了，妻子也是个被抓来的人，并不算多么好看，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总是让王柱想起他老爹爱吃的葡萄。
后来还有了孩子，但孩子生病夭折了。
怨不得别人，他是头头，但也只是杂役之间的头头，他没攒下多少钱，能请来的郎中医术也不甚精湛。
不过没关系，王柱的妻子安慰他，她还能人事，还能再生一个。
王柱下了决心，他要多完成点工作份额，把交好管事的钱省出来一些，自己就算跑不掉，也得让还没到来的孩子和孩子他娘早点下山。
直到那一天，有消息说，有上仙要找人帮忙试验新的仙法，说是只要配合一天，之后便可脱了杂役的身份，甚至还发钱。
后来果然有人来选人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王柱没被选上，但是妻子被选上了。
再怎么说，上仙也会有分寸的吧。
那时候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没有过去的借鉴，平日里上仙又离他们太遥远了，连抬头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而且，既然是仙法，那应当不会是害人的才是。
也就是那时候，他见到了现任宗主林幻瑶。
他印象深刻是很有理由的。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也很难不受人注意。
实际上，不只是他，其他男性乃至女性杂役也忍不住把眼神望向那边，几乎忘却了不敢直视上仙的惯例。
有几个有力气，能吃上点好饭的小伙子看样子已经准备好当天晚上的配菜了。
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站在一个男性上仙身边，表情无悲无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无关紧要，默默地看着他们走入平整好的场地。
王柱的耳力比别人好，他能够听到那个男性上仙对她说：
“妹妹，你且看哥新研究出来的雷法，走咯~”
（雷法？）
彼时的王柱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然而，二人再没有更多的对话，那个女子也只是“嗯”了一声。
接着，在场地外面。
王柱亲眼看着他的爱妻和其他人，在几道天雷下化为焦炭。
那之后，王柱便沉默了。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切。
他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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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泪从王柱的脸颊滑落。
事到如今，他必须动手了。
可是他要是动手，那其他人怎么办呢？
他手握锥子，浑身颤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令牌。
“噗——”
一口鲜血吐在了令牌上。
而林幻瑶也被喷到了一点，顿时惊醒过来：
“嗯？”
她扭头一看，当场魂飞天外，像是只猫一样整个人从桌子边弹起：
“卧——什么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