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堡的清晨,即使在短暂的“干燥花期”,空气里也带着碎星海特有的、湿冷的咸腥气息。晨光吝啬地穿透铅灰色云层,在城堡宽阔的内庭训练场上投下稀薄的光晕。
女仆艾丽卡抱着刚浆洗熨烫好的、散发着皂角清香的深蓝色地毯(属于艾慕莉娅小姐的套房),脚步轻快地穿过拱廊。她的目的地是城堡主楼东侧的晾晒台。但她的脚步,总会在经过训练场边缘那条被高大石柱阴影半掩的回廊时,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她知道这个时间点,Ryrie骑士通常会在训练场进行晨练。
她小心翼翼地躲在最粗壮的石柱后面,只探出小半个脑袋,棕色的辫子垂在肩头,明亮的褐色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紧张和难以抑制的期待,望向场中那个靛蓝色的身影。
Ryrie骑士果然在那里。他穿着便于活动的靛蓝色束腰外衣和轻便皮甲,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显得有些单薄清瘦,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和难以言喻的优雅。他手中握着一把朴实无华的手半剑(艾丽卡记得那是小姐从白鸽堡带回来的),剑尖在微凉的晨光中划出一道道流畅而精准的弧线。
艾丽卡屏住呼吸,褐色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剑招,但她能感受到Ryrie骑士练习时的专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形状好看的薄唇,以及那双湛蓝眼眸里沉淀的、如同碎星海深处般化不开的忧郁。那份忧郁,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而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上点缀的暗纹,让他清秀俊逸的脸庞增添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独特的魅力。
他挥剑、格挡、突刺……动作迅捷而致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练习杀戮,而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舞蹈。汗水顺着他额前微湿的黑发滑落,滴落在夯实的土地上。晨风吹拂起他靛蓝色的衣角,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带着韧劲的腰身线条。
艾丽卡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脸颊微微发烫。她只觉得Ryrie骑士……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都好看。不是那种像是雷蒙德少爷张扬的英俊,而是像……城堡藏书室里那些古老诗集插画中的忧郁王子,或者……月光下独自绽放的、带着露珠的蓝色鸢尾花?那份沉静、那份专注、那份挥之不去的忧郁……都让她挪不开眼睛。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小女仆。她甚至不敢让任何人发现她在偷看。每次看到巡逻的卫兵或者管家嬷嬷的身影,她都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柱子后面,心脏怦怦直跳,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这份隐秘的、如同偷尝蜜糖般的悸动,是她枯燥女仆生活中,最明亮、最温暖的一抹色彩。
有时,艾丽卡在打扫城堡走廊时,也会幸运地“偶遇”Ryrie骑士。
比如那次,她正跪在光洁的石板地上,用抹布仔细擦拭着墙角的雕花护壁板。忽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下意识地回头——
Ryrie骑士正陪着艾慕莉娅小姐从书房的方向走来。艾慕莉娅小姐穿着深墨蓝色的丝绒长裙,纯黑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神情疏离冷漠。而Ryrie骑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落后她半步,安静地跟随。
艾丽卡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擦拭,心脏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Ryrie骑士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或许只是无意的扫视?),那感觉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短暂地拂过!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皮革、汗水和一丝清冽气息的味道(那是属于他的独特味道,艾丽卡偷偷命名为“骑士的气息”)。
两人从她身边走过。艾慕莉娅小姐目不斜视,仿佛她只是走廊里的一粒尘埃。而Ryrie骑士……艾丽卡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经过时,似乎……极其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瞬间传递过来的、带着一丝温和善意的眼神,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艾丽卡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甚至听到了Ryrie骑士用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对艾慕莉娅小姐轻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艾慕莉娅小姐则冷淡地“嗯”了一声。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艾丽卡才敢抬起头。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她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Ryrie骑士……他刚才……是对我点头了吗?他……记得我吗?这个念头让她既甜蜜又惶恐。
她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看着艾慕莉娅小姐那冰冷高傲的背影,再看看Ryrie骑士那沉默追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顺从和……忧郁?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羡慕艾慕莉娅小姐。不,不仅仅是羡慕,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艾慕莉娅小姐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Ryrie骑士全部的忠诚、全部的注视、全部的……存在。她可以命令他,可以靠近他,甚至可以……(艾丽卡想起偶尔在塔楼外听到的、小姐对骑士那些带着狎昵的命令声,脸颊更红了)。
这份羡慕,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带着微微的酸涩。但她知道,这只能是羡慕。她是女仆,他是骑士,更是小姐专属的“渡鸦”。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甚至不敢奢望能和Ryrie骑士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当噩耗传来——Ryrie骑士在鸦哨林地遭遇巫师袭击,重伤昏迷被抬回城堡时——艾丽卡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
她正在擦拭塔楼楼梯的扶手,听到楼下传来的混乱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还有哈罗德爵士那沉重如雷的咆哮:“医师!快叫医师!去艾慕莉娅小姐的医疗室!”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挤在惊慌失措的仆役人群中,看到了被几名浑身是血的老兵用担架抬进来的Ryrie骑士!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胸口缠着的绷带被鲜血浸透,双眼紧闭,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那一瞬间,艾丽卡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Ryrie骑士……他……他会死吗?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疼痛!
她不敢靠近医疗室(那里已经被艾慕莉娅小姐冰冷的气场和医师的忙碌占据),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疗室外昏暗的走廊里焦急地徘徊。每一次医疗室的门开合,她都会紧张地望过去,希望能听到一点好消息。她看到艾慕莉娅小姐那苍白得吓人的脸和纯黑眼眸里翻涌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风暴,吓得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几天,艾丽卡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她打扫卫生时心不在焉,擦拭花瓶时差点失手打碎。她总是找各种借口(送热水、换毛巾)在医疗室附近徘徊,哪怕只是隔着门缝,看到医师忙碌的背影,或者听到Ryrie骑士微弱的呻吟,都能让她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一点点。
她甚至偷偷溜进城堡的小祈祷室(虽然她并非晨曦之主的虔诚信徒),笨拙地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双手合十,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遍遍地、无比虔诚地祈祷:“晨曦之主在上……求求您……保佑Ryrie骑士……让他好起来……求求您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滴落在石板上。她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好运,去换取他的平安。
当终于传来Ryrie骑士脱离危险、苏醒过来的消息时,艾丽卡躲在洗衣房的角落里,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出来。那是喜悦的泪水,也是如释重负的泪水。她偷偷跑到医疗室附近,看到艾慕莉娅小姐依旧守在床边,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床上的人,那份专注和占有欲,让艾丽卡既感到一丝安心(小姐会照顾好他),又涌起一股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羡慕。
日子一天天过去。Ryrie骑士的伤势逐渐好转,艾慕莉娅小姐对他的“看守”也愈发严密。艾丽卡依旧做着她的女仆工作,打扫塔楼,更换床单,清洗衣物。她依旧会在清晨,借着送热水的机会,飞快地瞥一眼在露台进行康复训练的Ryrie骑士(艾慕莉娅小姐通常会在窗边监视)。她依旧会在走廊“偶遇”时,因为Ryrie骑士一个无意的眼神或轻微的颔首而心跳加速,脸颊绯红。
只是,自从那次在塔楼套房,因为多看了Ryrie骑士几眼而被艾慕莉娅小姐用冰冷刺骨的目光警告后,艾丽卡变得更加小心,更加卑微。她将那份懵懂的憧憬和悸动,更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不再奢望靠近,不再幻想交谈。
她学会了只在最安全的距离,用最快的速度,捕捉那个靛蓝色的身影——他练剑时挥洒的汗水,他走路时微垂的眼眸,他沉思时轻蹙的眉头,他偶尔望向窗外碎星海时,眼中那深沉的、化不开的忧郁……
这就够了。艾丽卡对自己说。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女仆。Ryrie骑士是天上皎洁的明月,是艾慕莉娅小姐独一无二的“渡鸦”。而她,只是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仰望着月光的小草。她无法靠近,无法触碰,甚至无法大声表达她的关心。
但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平安、健康,看着他清秀的脸上不再有伤痛的阴霾,看着他湛蓝眼眸里那独特的忧郁依旧存在……这就足够了。这份无声的守望,这份卑微的祈愿,这份深藏心底、永不宣之于口的憧憬,就是她——女仆艾丽卡——所能拥有的,关于“Ryrie骑士”的全部世界。
她抱着洗净的窗帘,最后看了一眼训练场上那个收剑而立、微微喘息、靛蓝色身影在晨光中如同剪影般的骑士。嘴角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满足和酸涩的弧度。然后,她低下头,加快脚步,抱着她的“世界”,消失在了通往晾晒台的拱廊阴影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心底一圈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