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像一道赦令,瞬间引爆了教室里压抑许久的骚动。
我当选班长的结果,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名为“高一七班”的池塘,余波久久未平。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已经从过去那种近乎透明的无视,转变成了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探究的复杂粘液,让我浑身不适。
我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书包,将那些在我看来如同废纸的课本塞进去。对我而言,这场微不足道的胜利,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只是为了获取一个行动权限而走的必要流程。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了我的课桌。
我抬起头。
是萧然。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远远地窥探,而是直接拉开我前座的椅子,反着坐了下来,双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
“帕累托最优原则,”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枚精准的探针,直接扎向我的核心,“用集体采购提升公共福利,用民主投票解决利益分配,用公开账目建立系统公信力……沈微同学,你这套施政纲领,可不像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能想出来的。”
他的用词很讲究——“施政纲领”。
我心中警铃微作。这个少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班长的竞选方案,而是一套微缩的治理模型。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威胁等级。
他似乎毫不在意我的冷漠,自顾自地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语气像是两个分享秘密情报的同谋:
“你的核心逻辑,其实很像‘凯恩斯主义’。通过公共投资(购买资料)来刺激整体经济(提升成绩),从而达到宏观调控的目的。只不过,你把一个国家的经济模型,用在了管理一个五十人的班级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那种发现了稀有物种的兴奋。
“我很好很好奇,”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这只蝴蝶,到底想掀起多大的风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遇到“思想上的同类”。他或许稚嫩,或许理解得不够深刻,但他看见了冰山。
在这一瞬间,一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战栗感,从我的脊椎末端窜了上来。
然而,我只是缓缓地、极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那声音很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我直视着他那双探究的眼睛,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气,淡淡地开口:
“杀只鸡而已。”
“你想太多了。”
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斩断了他所有的试探和推演。
萧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眼中的兴奋和探究,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迅速冷却,转为一种更深层次的错愕和……迷茫。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精心构建的、用宏大理论编织的试探之网,会被对方用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近乎羞辱的方式,一巴掌拍得粉碎。
“杀鸡……焉用牛刀?”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的重量。
我不再看他,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准备离开。
智力上的高位,已经确立。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然而,我刚走出两步,一个身影就慌慌张张地拦在了我的面前。
是一个戴着眼镜、满脸通红的男同学,我对他毫无印象。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粉色的、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信封,像是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沈……沈微同学!”他鼓足了毕生勇气,将信封猛地向我递来,“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请和我交往!”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暧昧而粘稠。
还未散去的同学们的目光,立刻从“新任班长”的八卦,切换到了“青春期告白”的现场直播,兴奋得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连不远处的萧然,也挑起了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我看着那个粉色的信封,又看了看男生那张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涨成猪肝色的脸。
我的大脑,那个曾经处理过无数次外交谈判和政治危机的超级处理器,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对当前局势的分析。
对象:身份不明的男同学。
事件:求爱。
性质:非核心、突发性、低价值社交互动。
我甚至懒得去读取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任何情感,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宣读一份外交照会:
“这位同学。”
他被我异常镇定的语气弄得一愣。
“关于你刚才的‘交往’提议,我已经收悉。”我用词严谨,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经过初步评估,我认为,你的这项提议,在当前阶段,与我的核心‘战略目标’存在根本性冲突。”
“战略……目标?”男生彻底懵了,仿佛在听天书。
“是的。”我点了点头,继续以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对他进行降维打击,“首先,从‘时机’上判断,现在是学业的关键时期,任何偏离主线任务的资源投入,都属于非理性决策。其次,从‘资源分配’角度看,我的时间与精力需要百分之百投入到更具长期回报价值的项目中去。你的提议,显然不在此列。”
我的目光扫过他那张呆若木鸡的脸,下了最后的结论。
“综上所述,你的提议因不具备战略可行性与时效性,予以驳回。感谢你的关注,祝你在其他领域能有所建树。”
说完,我侧身绕过他,像绕过一个路边的障碍物,径直朝教室门口走去。
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粉笔灰落地的声音。
身后,是那个男生石化当场的背影,和周围同学集体掉下巴的碎裂声。
而在那片碎裂声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极轻的噗嗤声。
是萧然。
我没有回头。
情爱?交往?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都不过是阻碍我复仇之路的、无聊又可笑的噪音。
我的心脏,早在林景元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绝缘体。
而我的王朝,才刚刚,打下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