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
我的大脑,是运算速度最快的中央处理器;我的意志,是永不磨损的钛合金;我的目标,是千里之外的敌人赵熙栾。
每一天,我都在执行着代号为“复仇”的最高指令。
然而,这台机器的运转,最近总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程序错误”所打断。
这个错误的代号,叫萧然。
窗外是毫无意义的蓝天白云,教室内是混杂着粉笔灰和荷尔蒙的沉闷空气。
我正戴着耳机,表面上是在听英语听力,实际上,耳机里播放的是联邦国际广播电台关于“南海联合军演”的实时新闻分析。
“……此次A-3区域的航母战斗群部署,意图非常明显,旨在威慑‘泛亚经济共同体’,从而影响即将到脱欧协议的第三轮谈判……”
我的指尖在草稿纸上飞速勾画,A-3区域的军事部署图和相关国家的利益链条,在我脑中清晰地构建成一张三维立体网络。每一个节点,都可能成为我未来可以利用的杠杆。
就在这时,一包黄色的、散发着浓郁人造芝士味的物体,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我的战略部署图上。
“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推演。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得足以让空气结霜。
萧然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放大了出现在我眼前。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根一模一样的、名为“奇味棒”的膨化食品,正“嘎吱嘎吱”地嚼着。
“看你这么严肃,补充点多巴胺嘛,”他指了指那包垃圾食品,笑得像一只偷到鸡的狐狸,“最新款,烤翅味的,班长大人赏个脸?”
我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移到那包印着夸张卡通鸡翅的包装袋上。
高油,高盐,高热量。成分表里充斥着我闻所未闻的化学名词。
这是能瞬间摧毁一个职业军人身体素质的工业垃圾。
我的大脑飞速分析着他的行为动机:
1. 社交示好?可能性35%。
2. 无聊的恶作剧?可能性45%。
3. 试探我的反应?可能性20%。
最终,我选择了一个最节能的应对方案。
我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像夹起一枚用过的弹壳一样,捏住那包“奇味棒”,将它移到桌角,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在纸上勾画我的军事地图。
整个过程,我的视线没有再与他交汇一秒。
无视,是最高效的防御。
我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耳边传来他压低了声音的、带着一丝惊奇的自言自语:
“哇哦,总统级别的冷漠……酷。”
我的笔尖,微微一顿。
午休的时候,我正在绘制我的第二张图。
这不是军事地图,而是一张权力网络图。中心点是赵熙栾,从他身上延伸出无数条线,连接着他的政坛盟友、商界金主、媒体喉舌,甚至是他情妇的珠宝供应商。
这张网,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节点,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弱点。
“喂,沈微。”
萧然的声音又一次在我头顶响起。
我没有抬头,以为又是某种垃圾食品的空袭。
他却“啪”地一下,将另一张纸按在了我的权力网络图上。
那是一张……儿童乐园里的迷宫图。画风幼稚,线条简单。入口是一只兔子,出口是一根胡萝卜。
“你那个太复杂了,肯定不好玩,”他指着我的图,又指了指他的迷宫,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看,我这个就不一样,逻辑清晰,目标明确,从兔子到胡萝卜,只要五步。你那个……我数了数,起码有三百多个岔路口,设计师绝对是个反社会人格。”
他把我的复仇蓝图,当成了一个……劣质的迷宫游戏。
并且,给出了“设计师是反社会人格”的精准评价。
我握着笔,第一次有了一种想用笔尖戳穿他手背的冲动。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他的迷宫图从我的“猎杀名单”上拿开。
他却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赵熙栾名字旁边的一个分支——【天华集团-王董(其女有海外代孕丑闻)】,兴奋地说道:
“看!这个小BOSS的设计就很有意思!肯定有个隐藏剧情!打败他之后,会不会爆一个‘私生子’之类的特殊道具?”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我那台作为战争机器的大脑,有那么一个分区,因为信息过载而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我无法处理这种输入。
它毫无逻辑,毫无目的,像一束随机照射进来的阳光,将我精心构建的、冰冷黑暗的地下工事,照得一片狼藉,让我所有精密的仪器都出现了读数错误。
放学后,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窗外的夕阳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光线透过飞舞的尘埃,在我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复仇的计划很顺利,和儿子的联系也即将建立。
可我却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的。扮演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周旋于无聊的课业和幼稚的社交,同时在脑中运筹帷幄着一场颠覆国家的战争……这种巨大的割裂感,像两只无形的手,快要把我的灵魂撕碎。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那轮即将沉没的太阳,眼神空洞。
在这一刻,我不是林景元,也不是沈微。
我只是一个迷失在时间裂缝里的幽灵。
突然,一个温热的物体,被轻轻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放在了我的手边。
我偏过头。
是一杯奶茶。
塑料杯壁上还带着温热的蒸汽,透过半透明的杯子,可以看到里面圆滚滚的黑色珍珠。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腻奶香的气味,不由分说地钻进我的鼻腔。
萧然就站在我桌旁,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竟是一片罕见的、干净的澄澈。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的大脑,第一次彻底宕机。
我无法分析。
这不是示好,不是恶作剧,也不是试探。
这是一种……我无法理解,无法量化,无法用任何战略模型去套用的行为。
它毫无目的。
它纯粹得……像此刻窗外的阳光。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慢慢伸了过去,触碰到了那杯奶茶。
一股温热的暖意,从冰凉的指尖,沿着我的手臂,缓慢而坚定地,一路蔓延,最终抵达了我那颗早已冰封、早已成为绝缘体的心脏。
“滋啦——”
我仿佛听见,我内心世界那座坚不可摧的冰山上,裂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一束阳光,就那样,霸道地、不讲道理地,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