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梓谦的会面,像一块投入我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
他的震惊、他的骇然、他最后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混杂着恐惧与探究的眼神,都成了我精密大脑中一串待处理的乱码。
我需要静一静。
然而,麻烦,似乎从不给我安静的机会。
放学后,我刻意绕开了常走的大路,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老巷子。夕阳被高耸的旧楼切割成一条条狭长的金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苔和隔壁饭馆飘来的、油腻的辣椒炒肉味。
我喜欢这种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能让我从“沈微”和“林景元”的双重身份中,获得片刻的喘息。
我正走着,萧然的声音却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喂,班长大人,走这么偏的路,是去接什么秘密任务吗?”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这个家伙,像一个自带GPS的麻烦雷达,总能在我最不想被打扰的时候,精准地出现。
我还没来得及用外交辞令让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巷子前方拐角处,就传来了几声轻佻的口哨和污言秽语。
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染着一头廉价黄毛的家伙,耳朵上挂着叮当作响的铁链,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浑浊。他身旁一左一右,一个瘦得像根竹竿,一个壮得像头蛮牛,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们。
典型的校园外围捕食者。智商不高,破坏力却不小。
我的大脑瞬间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开始飞速分析环境:巷子长约五十米,只有一个出口在我们身后,无遮挡物,无监控探头。对方三人,我方“战力”……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和一个看似游刃有余但体格并不占优的少年。
劣势。绝对的劣势。
“哟,这不是一中的大学霸萧然嘛,”黄毛吐掉嘴里的烟,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听说你小子最近挺风光啊,拿了什么物理竞赛的奖金?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钱花花?”
萧然把我往身后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几位大哥,消息还挺灵通。不过奖金已经上交给母后大人了,要不,我请几位去喝杯奶茶?”
他的语气轻松,但紧绷的下颚线和护在我身前的姿势,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试图化解危机。
可惜,对付这种脑子里只有肌肉和荷尔蒙的生物,逻辑和口才,是最没用的武器。
“少他妈废话!”竹竿男一把推在萧然的肩膀上,“把钱和光脑都交出来!还有你后面那小妞,长得不错啊……”
那道充满欲望的、令人作呕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某种冰冷的东西,在我体内苏醒了。
不是属于沈微的恐惧。
而是属于林景元的,那种久居高位、生杀予夺的……暴怒。
我曾审讯过最狡猾的间谍,曾与最凶残的恐怖分子对峙。而眼前这几个连社会底层都算不上的渣滓,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在萧然准备再次开口周旋的瞬间,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高跟皮鞋踩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脆弱的神经上。
整个巷子的空气,仿佛都因为我的出现,温度骤降。
“你要钱?”我抬起眼,直视着为首的黄毛,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朵。
黄毛被我看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啊!老子不只要钱,还要……”
我打断了他。
“王虎,”我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十九岁,城南职高肄业。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在‘飞天网吧’37号机,因为拖欠网费,被老板扣了身份证。你妈给你打了七个电话,你都没接。她有二级心脏病,你知道吗?”
黄毛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的瞳孔开始收缩,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他身旁的竹竿男。
“李锐,外号‘猴子’。上个月因为在校门口偷看女生裙底,被政教处记大过一次。你父亲为了让你不被开除,给主任送了两条‘华子’,这事儿要是让你爸知道……”
竹竿男李锐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说的不是话,而是能灼伤他的烙铁。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强壮的蛮牛身上。
“周刚。体校摔跤特长生。下个月就是全省青年锦标赛,这是你拿到二级运动员证书、保送大学的唯一机会。”我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我如果现在报警,说你抢劫未遂,你猜,你的档案上会留下什么?”
“你……你他妈是谁?!”蛮牛周刚终于崩溃了,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里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那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眼神。那是俯瞰众生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属于上位者的眼神。
他们被我看得浑身发毛,仿佛自己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只被剥光了毛、赤裸裸地摆在解剖台上的青蛙。他们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软肋,都被我用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空气中。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他们三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额头冷汗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三秒钟后,那三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混混,像是被按下了逃生按钮,连滚带爬地、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
整个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萧然。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无比。他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忌惮和着迷。
“你怎么……知道那些的?”他艰难地问。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开始往巷子外走。
属于林景元的冰冷气场,如潮水般退去。我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班长沈微。
“我观察力比较好。”我用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走了几步,我停了下来,偏过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他,夕阳的光线模糊了我脸上的表情。
“还有,”我淡淡地说,“下次,不要随便把一个女孩子,护在身后。”
“因为,你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那条昏暗的小巷,重新走进了车水马龙的人间。
身后,萧然久久没有动。
他站在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大概在想,他今天救下的,究竟是一只瑟瑟发抖的羔羊。
还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