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是一场漫长的、在刀尖上跳舞的独行。
白天,我是埋首书本的普通高中生沈微;夜晚,我是搅动联邦政坛风云的幕后黑手“Rook”。两个身份的撕扯,让我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时刻紧绷,无从松懈。
我变得越来越习惯在课堂的喧嚣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同学的嬉笑打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脑海中,只有一张张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图,一个个需要被击溃的名字。
这种高度的精神集中,代价是肉身的极度疲惫。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夕阳的余晖已经褪去,教室里只亮着几盏灯,光线昏暗。我正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面是“Rook”频道的加密界面,正在推演扳倒赵熙栾下一个心腹的完整步骤。
蓝白色的屏幕光,像一把冰冷的刀,直直地刺进我的眼睛里。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眼球干涩酸胀,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来。
作为林景元时,我有最专业的医疗团队,任何一丝不适都会被立刻察觉。而现在,我只是沈微,一个只能独自忍受一切的女孩。
就在我准备揉揉眼睛,强迫自己继续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它没有触碰我,也没有触碰电脑,只是轻轻地、熟练地在键盘上方的功能区按了两下。
屏幕的光,瞬间柔和了下来。
刺眼的蓝白色,变成了一种温暖舒适的昏黄色调。眼睛的酸胀感,奇迹般地缓解了许多。
我猛地转过头,对上了萧然平静的侧脸。
他依旧在低头做题,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他的肌肉记忆,是顺手而为,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心脏却漏跳了一拍。
身为一个顶级的政客,我习惯于分析任何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可我分析了整整十秒,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他从不问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发呆,从不问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也从不试图窥探我电脑上那些他本该看不懂的复杂图表。
他只是看见了我的疲惫,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挡去了一丝刺眼的光。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让我无从防备。
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
一次,我正在思考如何利用一份刚到手的财政报告给对手设下陷阱,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在一起,嘴唇也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这是我身为林景元时,陷入深度思考的习惯性表情。
正当我推演到最关键的一步时,一颗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我的手边。
是一颗糖。
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包着,看起来有些幼稚,上面还画着一只傻乎乎的小熊。
我抬起头,萧然正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假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耳根却泛起了一点可疑的红色。
“……我妈说,”他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声音很低,“人皱着眉头的时候,吃点甜的,眉头就会自己松开了。”
我捏着那颗糖,坚硬的棱角硌着我的掌心。
我的一生,都在与人交换。用利益交换忠诚,用权力交换服从,用冷酷交换安全。我像一个穿着厚重铠甲的国王,在冰冷的王座上,统治着我的王朝。
从未有人,想过要给我一颗糖。
也从未有人,会因为我皱了皱眉,就想方设法地让我“松开”。
这些细微的、不求回报的举动,像春日解冻时,从冰川裂缝中渗出的第一缕涓涓细流。它不汹涌,也不猛烈,却带着一种执着的、无法抗拒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我那颗已经被冰封了几十年的、属于林景元的内心。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恐慌。
这座我为自己建立的、坚不可摧的冰雪堡垒,似乎……出现了一道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缝。
而那个叫萧然的少年,正无知无觉地,将一缕又一缕的阳光,从那道裂缝里,投射进来。
我慢慢地、笨拙地剥开糖纸,将那颗水果糖放进嘴里。
一股浓郁的、香甜的橙子味,在舌尖炸开。
甜得……让我有些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