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大厦的审议厅，是一个能将人的意志碾成粉末的巨型机器。
我坐在旁听席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颗混入大理石中的沙砾。空气中漂浮着陈年木料、高级古龙水和权力本身那无色无味的、令人窒息的气息。穹顶上巨大的黄铜国徽，在无数镁光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刺眼的光，像一只洞察一切的、无情的巨眼。
审议厅的中心，是两张对峙的桌子。
一边，是赵熙栾。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教导主任般的、宽容而温和的微笑。他不像一个正在接受叛国罪质询的嫌疑人，倒更像一位莅临指导的尊贵宾客，对眼前这场闹剧，抱持着最大限度的“耐心”。
另一边，是林梓谦。
他挺直了脊背，年轻的脸庞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像一柄磨砺过的尖刀，死死地钉在赵熙栾的身上。我知道，在他那件笔挺的西装之下，手心一定全是冷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Rook：按计划行事。记住，让他笑。
这是我五分钟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
审判长那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法槌落下，发出沉闷的一响，宣告了这场年度政治大戏的开场。
“议员林梓谦，请陈述你的指控。”
林梓谦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全场的镜头和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打开面前的文件，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我指控副总统赵熙栾，利用职权，为其子赵瑞的‘天鹰资本’进行非法利益输送。证据一，这是去年三月，交通部在没有任何公开招标的情况下，将价值三百亿的‘西部快线’信号系统升级项目，直接判给了刚刚成立三个月、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天鹰资本。”
他将一份文件递交给工作人员。
这是我为他准备的“开胃小菜”。不痛不痒，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实锤，在场的政客们，谁的屁股底下没有几件类似的事情？
果然，赵熙栾笑了。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拿起话筒，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评学生的作业。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不能这么想当然。”他环视四周，目光中充满了对林梓谦的“慈爱”，“天鹰资本的技术，是联邦最顶尖的，采用他们的方案，是为了国家利益，为了效率。至于程序……有时候，为了国家的进步，我们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效率，在座的各位同僚，想必都深有体会吧？”
审议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表示赞同的附和声，甚至还有几声轻笑。
那笑声像细小的针，刺向林梓谦。
林梓谦的脸涨红了，他紧握着拳头，显然被这种轻慢的态度激怒了。
“肃静！”审判长敲了敲法槌。
“我还有证据！”林梓谦提高了音量，抛出了第二份文件，“赵副总统，您上个月出访A国，私下会见了A国最大的芯片制造商‘皇冠集团’的董事长。而就在您回国后一周，天鹰资本就获得了皇冠集团最新型号芯片在我国的独家代理权。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要尖锐得多。
旁听席上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我看到赵熙栾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不是慌乱，而是一闪而过的、猛兽被冒犯后的阴冷。
他缓缓站起身，整了整领带，脸上依旧挂着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林议员，我真为你父亲感到惋惜。他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只懂得用捕风捉影和阴谋论来哗众取宠的儿子？”
这句话，恶毒至极。
它直接攻击了林梓谦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我看到林梓谦的身体猛地一震，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赵熙栾的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响，充满了道貌岸然的痛心疾首：“我和皇冠集团的董事长是多年的老朋友，聊聊家常，谈谈合作，是为了给我们的国家争取更多的技术资源！这在你眼里，就成了肮脏的交易？你太年轻，也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
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舆论瞬间被逆转。
议员们纷纷点头，看向林梓谦的目光，已经从审视，变成了不赞同和鄙夷。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庄严的成人世界里，胡搅蛮缠。
林梓谦被那股强大的气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站在那里，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船。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赵熙栾一步步走上我为他搭建的、道德的最高台。
看着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国为民、却被宵小中伤的伟大圣徒。
看着他在无数镜头面前，尽情地表演着他的无辜与高尚。
很好。
就是这样。
笑吧，尽情地笑吧。
飞得再高一点，笑得再大声一点。
因为，当一个人站在云端之上时，摔下来，才会粉身碎骨。
我看着林梓谦那双几乎要喷出火、却又充满了绝望的眼睛，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出了两个字。
“按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