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刺透窗帘,我的意识就像沉在深海里的锚,不情不愿地被某种外力向上拖拽。
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
很沉,还带着一股温热。伸手摸一摸,甚至还有猪肉般的触感。
不是被子。被子没这么重,也没这么……人性化。
“悠……我的悠……你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啊……”
一个黏腻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事后一般的满足感,在我耳边低语。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白里布满了新生儿一般纯洁的杀意。我一扭头,就看到了凡那张放大的、挂着两行清泪(疑似口水)的蠢脸。
她的脸细腻柔白,有几分校园女神的味道,只不过这个蠢货除了外表几乎没法和女性联系到一起。
这家伙正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一只手还深情款款地抓着我的睡衣领口。
“你昨晚……好粗暴……”凡挤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没关系,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承受。”凡假装委屈。
“……”
椎-名-悠-杀-意-沸-腾.exe正在启动。
悠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抬起了右腿,肌肉绷紧,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身上那坨不明人形物体的身体猛地踹了出去。
“嗷——!”
伴随着一声咏叹调般的惨叫,江口凡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从床上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听起来像是某种大型垃圾被丢弃了。
“好痛痛痛……我,你这是家暴!我要去妇联告你!”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屁股哀嚎。
悠坐起身,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睡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在我杀了你,或者滚出去,自己选。”
这个渐渐腐朽的小镇,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走在褪色的商店街上,我的脸上写满了“别靠近我,否则不幸”的警告。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让我恶心的东西上。
“哟,凡!今天也这么有精神啊!来,这个给你吃!”隔壁杂货店的老奶奶笑得满脸褶子,不由分说地往凡手里塞了一颗糖。
在凡咧着嘴道谢的时候,老奶奶的视线飘到了我的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种混合着警惕和嫌弃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野狗。
该死的老太婆,搞得谁爱理你一样,我的心中暗道。
“凡,要来我这里喝杯茶吗?今天进了新的茶叶哦。”书店的老板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着,却完美地将我当成了背景板的一部分。
我的嘴角不耐烦地撇了撇。
这种区别对待,我早就习惯了。在这个小镇,江口凡就像是太阳,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而自己,则是太阳底下的阴沟,又臭又碍眼。
“啧。”我不爽地发出一声咋舌。
“嗯?怎么了悠?”凡嚼着糖,含糊不清地问,那张傻了吧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真的没察觉到周围人态度的天差地别。
我懒得回答她,只是加快了脚步。
这种伪善的关切,比冷漠更让她反胃。
一只肥硕的三花猫正蜷在路边的水泥墩子上,姿态高傲,眼神睥睨,活像这片破败街区的无冕之王。
凡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盯着那只猫,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符合她智商的、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像是某些无脑小说里的活不过三章的反派。
“喂,悠,你看那家伙的脸,是不是很欠揍?”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彼此彼此。”
凡完全没听进去,她悄悄靠近,然后发出了几声怪异的、仿佛在学鸡叫的“喵”声,最后还对着猫老大做了个鬼脸。
下一秒,猫老大炸毛了。
“嘶——哈!”
那只猫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从水泥墩子上一跃而下,带着一股腥风就朝凡冲了过来。
“哇啊啊啊!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啊!”凡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萧条的街道上展开了亡命追逐。
就在凡即将从悠身边冲过去的时候,悠只是很随意地、仿佛只是想伸个懒腰似的,把自己的右腿伸了出去。
精准,优雅,且致命。
“噗通!”
凡的脸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啃了一嘴的灰。
那只追击的猫老大急刹车停了下来,歪着头看了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凡,又抬眼瞥了一下事不关己的悠,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咕噜”声,随即转身,摇着尾巴,迈着胜利者的步伐扬长而去。
“悠……你这家伙……”凡从地上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和土,看起来狼狈又可笑,“你背叛了我!”
悠收回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只是讨厌一切让我看不惯的东西。”我用凡曾经说过的蠢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午饭是在一家快要倒闭的中华料理店解决的。
两人点了一样的拉面。
凡借口去上厕所,回来时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心知肚明,在她低头玩手机的间隙,我看到凡鬼鬼祟祟地将桌上的辣椒粉罐子整个倒进了自己的碗里,还用筷子搅拌均匀,确保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上罪恶的辣味。
很好。定叫她有来无回。
我不动声色,趁着凡接电话的功夫,也拿起了另一罐辣椒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加倍奉还。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条塞进嘴里,脸上都带着一种“看我怎么弄死你”的愉悦表情。
零点五秒后。
“噗——!”
“咳!咳咳咳!”
两股水箭从不同的方向喷了出来,店里瞬间充满了呛人的辣味。
“水!水!”凡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燃烧了起来,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只能拼命地灌着冰水。
两人四目相对,从对方同样通红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愚蠢的痛苦。
黄昏时分,天空被染成了橘子汽水一样的颜色。
小镇外的溪边,凡正兴致勃勃地打着水漂。
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侧身,挥臂,动作一气呵成,带着旧日棒球手的风采。石子在水面上轻快地跳跃着,一、二、三、四……足足弹了七八下,才恋恋不舍地沉入水底。
“怎么样!厉害吧!”她得意地向我炫耀。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随手捡了块石头扔出去。
“噗通。”
石头毫无悬念地直接沉了底,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啧”了一声,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游戏,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被晚霞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喂,悠,”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觉得,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等死。”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也太没劲了吧,”凡又扔出一块石头,这次跳了九下,“总得有点什么想做的事吧?”
想做的事?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这个小镇,所有的一切,都像这沉入水底的石头一样,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波澜。
夜深了。
我一个人摊在床上,姿势和早上被踹飞的凡如出一辙。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冰冷的、长方形的光斑。
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又陌生的霉斑。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硬塞进了一整天的垃圾。
凡那张愚蠢的脸,街坊们虚伪的笑和冷漠的眼神,被我绊倒的凡,被辣到涕泪横流的自己,还有溪边那片绚烂却又死气沉沉的晚霞。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又是一个被强行拖拽着、毫无意义地浪费掉的一天。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真他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