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消失

作者:键子P1 更新时间:2025/7/13 18:19:51 字数:2410

雨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浸透的枯叶散发出的、潮湿腐败的气息。黄昏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金色,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涂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一切都蒙着一层灰暗的滤镜。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左臂的疼痛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嘶吼,它沉潜下去,变成一种深沉的、弥漫性的钝痛,像一块冰冷的铁,沉重地坠在肩膀上,随着每一次脚步的移动而隐隐牵拉。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沉闷的回响。我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得很长,扭曲变形。

转过熟悉的街角,那棵巨大的银杏树突兀地撞入眼帘。它伫立在一小片街心公园的边缘,像一个沉默的巨人。金秋时节本该满树璀璨的金黄,此刻却只剩下零星几片枯叶还顽强地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在微冷的晚风中瑟瑟发抖。

树下厚厚的落叶被雨水彻底打湿,腐烂成一片深褐色的泥泞,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衰败气息。

就在那片泥泞的、铺满腐败落叶的地面上,那抹鹅黄色,再一次攫住了我的视线。

她就坐在那里,坐在湿透的落叶上,背靠着粗糙的、布满苔藓的树干。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雏鸟。

那件鹅黄色的小外套,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真实。那条红色的围巾,依然松松地绕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成了这片灰败景象中唯一刺目的亮色,也是唯一灼痛我眼睛的色彩。

我停住脚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腐烂树叶的味道。左臂的钝痛似乎又沉重了一分。我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失控地冲过去。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包裹着我,连带着绝望也变得麻木。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僵硬的木偶,隔着潮湿的空气和满地狼藉,看着她。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小小的脑袋慢慢转了过来。视线对上。

没有言语。她的眼神依旧空茫,像蒙着雾气的深潭。她只是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很轻、很慢地拍了拍自己身边那片同样湿透、沾满腐烂叶片的空地。一个无声的邀请。

脚下的地面冰冷湿滑。我挪动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那些吸饱了水、软烂如泥的落叶,发出噗嗤噗嗤令人不适的声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终于走到树下,走到她身边。腐烂树叶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浓烈气味更加刺鼻。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屈膝,缓缓地坐了下去。冰冷的湿意立刻穿透了裤子的布料,蔓延上来,刺入骨髓。但我似乎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的存在占据。

我们并排坐着,背靠着古老而冰冷的树干。中间隔着一点距离,那点距离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头顶光秃的树枝在暮色中伸展着狰狞的剪影。

沉默在弥漫,只有风穿过枯枝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过了很久,久到暮色又深浓了几分,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那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疼痛而艰涩,“……药瓶空了。我看到了。就在沙发下面……滚出来的。”

我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左臂的钝痛沉沉地压着,心脏也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都牵扯着窒息般的闷痛。

“你躺在那里……”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味道,“很安静……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身边的鹅黄色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我没有转头去确认。那冰冷的、无形的距离感,让我没有勇气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我……”喉咙彻底哽住,后面的话像沉重的石块,堵在那里,再也吐不出来。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

我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自己冰冷僵硬的膝盖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破碎而绝望,在寂静的、充满死亡气息的银杏树下回荡。泪水混合着脸上残留的雨水,滚烫地砸落在身下冰冷腐烂的落叶上。

一只手,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穿透虚空的冰凉触感,落在了我因哭泣而剧烈耸动的左肩上。

那触感如此微弱,如此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重量。它没有重量,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风穿过枯枝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了。

过了不知多久,那冰凉的触感离开了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脸上湿冷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未干的雨水。视线模糊地转向身边。

树下空无一人。

只有满地湿透腐烂的枯叶,在越来越暗淡的暮色中,散发着绝望的深褐色。那条刺目的红围巾,连同那抹鹅黄,像被风吹散的幻影,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冰凉的触碰,那无声的陪伴,都只是我崩溃神经产生的又一重可悲的幻觉。

左臂的疼痛,那沉甸甸的、如同烙印般的钝痛,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清晰无比。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泥泞里,背靠着巨大而沉默的银杏树。冰冷的湿气像无数细小的针,从身下和后背持续不断地刺入身体。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浑浊的光线也彻底被黑暗吞噬。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却无法驱散银杏树下这片浓稠的黑暗和寒意。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湿透的裤子沉重地贴在腿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左臂深处那沉甸甸的钝痛。它像一块冰冷的铁,焊在了骨头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看着脚下那片妹妹刚刚“坐”过的地方——那里只有被压得更深、更泥泞的腐败落叶,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种巨大的、彻底的虚脱感攫住了我,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我慢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那棵吞噬一切的巨树,不再看那片吞噬了所有幻影的泥泞。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街道空旷而寂静。冰冷的夜风吹过湿透的衣衫,带走了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体温。我佝偻着背,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左臂,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灵魂深处不断渗血的空洞。路灯的光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断扭曲变形,像一个在黑暗边缘无声挣扎的幽灵。

前方,熟悉的公寓楼轮廓在夜色中显现。那扇属于我的窗户,漆黑一片,像一只空洞的眼睛。我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那片黑暗。寒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干燥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

我低下头,更深地蜷缩起肩膀。右手更加用力地掐进左臂的肌肉,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沉甸甸的、冰冷的、永恒的钝痛,回应似的,在骨缝里低低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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