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精灵海军骑兵，三十多匹翼骐……”沙哈面前的桌子后，阿塔里安眉头紧锁，一肘拄着桌面，手掌无力地撑着自己的前额，另一手攥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的莎草纸，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让米米恩怎么和长老院交代？”
沙哈对此则完全无从作答。
精灵的军队是完全无法承受任何战斗损耗的，这个一方面是受精灵种族人口数量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是受到精灵职业军人的培养时间的限制。
即便是精灵有代价相当高昂的重生能力，精灵的人口数量不足导致的伤亡在总人口中的比重被无限地放大仍是一个完全无可忽视的问题。与数十亿的人类，兽人和巨人相比，精灵区区二十万的人口数量几乎已经使得精灵成了他们眼中的一个“濒危种族”；更何况，这个“濒危种族”在当前的状况下已经因为出生率的断崖式降低而整整少了一代新生人口。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精灵的生命——无论是对于他们自己而言，还是对于精灵种族而言——都太过珍贵了。
而精灵军人——无论是阿塔里安的陆军游侠还是米米恩的海军水兵和骑兵——都要经过近千年的培养和训练。在这期间，他们不单要学习战术和战略，还要学习魔法，艺术，医术和神学在内的一系列课程。单就精灵游侠而言，自己的未婚妻，作为一名见习吟游诗人有超过两千个小时的全天候实战飞行经验和接近八千小时的地面作战经验；但相对于一个正式的吟游诗人而言，这种作战经验甚至不如后者的十分之一甚至是二十分之一。
更何况，每一个精灵游侠都是由另一名精灵游侠一心地培养起来的，损失任何一名精灵士兵，往往意味着要花费另一名精灵士兵近千年的时间来培养一名新的士兵。
在这些条件之下，虽说战损数只是区区四人，但这对于精灵来说仍然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负担。
而且这还没有算上圣殿骑士团将近五千人的伤亡和全体覆没，需要重启的人偶军团。
“我会亲自对这件事情负责的，”沙哈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没有太大的分量，“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近期会想办法传送回萨维利亚出席一次长老院的听证会。”
并且他甚至知道阿塔里安将会用什么样的话来反驳自己，那大概率会是“你怎么负起这个责任来？！”
“你怎么负得起这个责？！”游侠将军一把将手上的莎草纸拍在了桌上，“精灵海军四百八十年来没有过任何伤亡！四百八十年！这四百八十年里米米恩打了将近一千场海战！没有过一次！”
一旁的米米恩身穿着当日在象牙塔第一次战略会议上的白色长袍，一头银发随意地披在了身后。她撑着座椅扶手，站起身来：“阿塔里安元帅……”
“这次你也没法替他辩解，米米恩！”阿塔里安两手撑着桌沿，蹿起来说道：“这仅仅是第二年的开头而已！”
接着，他又转回头来盯着沙哈：“这件事情在长老院里给王室带来的压力，沙哈，你根本无法想象。你打算让你姐姐怎么应付？！”
沙哈不知道。
死神亲临这种事情对于参战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从他们现有一切情报来看，死亡之神甚至应该仍然处于被封印期，根本没有任何突然出现在萨尔拉多世界的可能。
如果没有这种绝对的突发状况，无论是骑士团海军在前方的抢滩登陆还是后方的突袭都应该是非常有把握的胜利。
到底是什么让死神提前解除了封印并且亲临萨尔拉多的，这和女神伊娃在斯芬克斯一役当日与自己所说的“诸神需要萨尔拉多”有没有什么联系，这是当前最让沙哈感到不安的一点。
尽管，对于这次战略失误可能给自己的姐姐带来的各种困难，沙哈也同样感到非常地揪心。
更何况，这次战役差点也让嘉德丽雅送了命。
且不说嘉德丽雅为了救活作战人偶μ7，在电闪雷鸣的云层之中穿行了整整七分钟，还差点跟着自己的坐骑摔死在岛上，就单论她之前在精灵集体撤退时独自跟随大圣骑士一行人留下来的举动就已经完全足够自己将她的幸存归结为百分之百的幸运了。
一时，沙哈的确感到了十足的挫败感。而且这份挫败感的份量还是满满充足的。
“我会让我的副官爱丽儿回到萨维利亚在听证会上作证，她参加了整场突袭，能够证明这件事情是由完全无法预估的情况导致的，她能证明——”
“她什么都证明不了！米米恩！”阿塔里安高声打断了冰霜守护者的话，“长老院只是想要对付沙哈而已！而且现在他们有理由了！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总得做点什么，我是说……”米米恩瘪了瘪嘴唇，目光在地毯上左右摇移着，“如果就这样把事情交给长老院的话……”
“……贝瑞萨丝会想办法的。”阿塔里安从桌后绕了出来，他走到屋子的正中间，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德薇尔和希米尔一向和沙哈关系不差，达瑞姆应该也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但愿他不会。”游侠元帅又这样补充了一句。
沙哈在自己的座位上轻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向阿塔里安，又看向一旁望着自己的米米恩：“我觉得我最好亲自回一次萨尔拉多去。”
“那你就别想再回到迷雾群岛了。”阿塔里安头也不抬地答着。
“我也不觉得你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去和长老院直接接触，沙哈……”
他转过头，看着米米恩慢慢走到自己的身边，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又轻轻地撩动起了他的嗅觉。
“长老院对这次战争的总体态度一直很保守……他们对你的态度……你也一直都知道。”米米恩倚坐在沙哈座椅的扶手上，轻声说着。“况且，这次嘉德丽雅承受了这么大的风险，卢米马修斯大领主肯定也很有话要说……”
对，沙哈想着，尤其是他还让嘉德丽雅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
“……我会安排两名吟游诗人回去协助处理这个事情的，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和米米恩的副官爱丽儿一起去萨维利亚，再一起返回迷雾群岛。”一边说着，阿塔里安背着手走到了门口，“希望长老院的人长了足够长的耳朵和足够大的脑袋来弄清楚并且理解这件事……”
游侠元帅站在门边上，背对着二人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沙哈和坐在他一旁的米米恩：“不过，我对此非常怀疑。”
栎木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米米恩侧过脸来望着沙哈，瓷娃娃一般幼嫩俏丽的脸庞上几乎已经没了神采。
“长老院的事情，不管是你姐姐还是阿塔里安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她低声说道，左手悄悄朝着沙哈的方向挪了挪，“我也会想办法给你作证……”
沙哈抬头回看向米米恩：“现在最让我烦心的也并不是长老院，米米恩。”
最让他揪心的是嘉德丽雅。
从那次战役回来之后，尽管表面上一直装作轻松的样子，但沙哈看得出自己的未婚妻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在强撑着自己的气势和精神。不管是她平日里遇到响动时的一个激灵，还是和作战人偶μ7的日渐亲密——
他看得出，嘉德丽雅被吓坏了。
沙哈不想自作多情地将这件事情的责任完全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也不想讨论这件事情的责任到底该由谁来担——一旦和真神相干，凡人能够使的力总是很有限度的。
但，如若是让他实话来讲的话，沙哈只是真心地希望嘉德丽雅从来都没有参与到这次行动之中去。
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嘉德丽雅会不会再也无法变回从前天真烂漫，又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的样子了。
“沙哈……？”米米恩的小指偷偷地搭上了沙哈的指背。
但他仍然无法对米米恩坦言这种顾虑。理由也很简单：这对米米恩而言太过于不公了。
不单是米米恩，和她坦言这种事情对嘉德丽雅也太不公平了——甚至于，他会觉得，如果自己对米米恩坦言了这种顾虑，这对沙哈自己也太不公平了。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情：沙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头开始就没有发生过。
米米恩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是一个诅咒一样地萦绕在他的身边。
“如果伊菲在的话，她或许会理解我吧。”在这种诅咒之下，沙哈情不自禁地这样想着。“如果伊菲在的话，她一定能理解我。”
但是伊菲也不在自己的身边了。
他抬起头，看着米米恩精致而娇小的脸庞，粉润的双唇和微戚的弯眉。而她的眼睛——与嘉德丽雅和伊菲的浅蓝都不同地——则是犹如午夜的红月奥利维亚一般的真红色，在她白嫩的肌肤，和同样雪色的长发之上，显得格外的迷人。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米米恩轻声呢喃着，绯红的眸子在沙哈的视线之中越来越近，“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沙哈……”
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双唇。
然后沙哈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