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是被活生生摔醒的。
失重感突如其来，仿佛被人从高空抛下。
随即，身体重重砸在一片柔软上。
即便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七荤八素。
他呻吟一声，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
陌生的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他心安，又让他警惕的淡淡檀香。
他彻底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公寓的沙发上。
视线扫过四周，他的心脏猛然一缩。
墙壁与天花板，密密麻麻贴满了朱红色的符咒，笔走龙蛇，每一个字符都透着他看不懂的诡异。
房间角落，一扇门被关得死死的。
那扇门上，更是符咒叠着符咒，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一眼，瞬间将林烨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的右眼，看见了。
他看见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后，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
那不是单一的恐惧。
而是无数怨毒、贪婪、冰冷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老侯端着一杯热水走来，递到他面前。
“喝了它，你的灵体因为过度恐惧，有些虚弱。”
林烨接过水杯，手臂的肌肉还在不自觉地痉挛。
他看着眼前这位笑容奸诈的老头，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在哪？”
“工作室啊。”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
“渊瞳传媒，你失忆了？”老侯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渊瞳传媒？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林烨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想起来了。
渊瞳传媒，不就是他今晚去兼职的那个自媒体公司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自己昏迷前，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向了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女生。
“那个女孩子……她没事吧？”林烨急迫地问。
“我没事。”
清冷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林烨猛地偏头，看见那女生正窝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悠闲地刷着手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烨又想起一事，连忙掀起自己的上衣。
平坦的小腹让他彻底松了口气。
他放下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那女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袭你，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我知道。”
清冷女生头也不抬，视线依旧黏在手机屏幕上。
空气瞬间尴尬起来。
林烨战术性地猛喝一口水，转向老侯：“事情……都解决了吧？”
“嗯！”老侯笑呵呵地点头，“搞定了。”
“那，我能走了吗？”林烨试探着开口。
回想起之前别墅里发生的一切，这钱，他赚不了！命比钱重要！
谁知，老侯刚要点头，那个清冷女生却突然开口。
“不行。”
两个字，不带一丝温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为什么？”林烨一怔。
清冷女生终于从沙发上起身。
她走到林烨面前，将手机屏幕对准了他。
“因为，你红了。”
“哈？”
林烨莫名其妙地看向手机。
屏幕上，一个知名的短视频平台正在播放着一段视频。
视频的主角，正是他自己。
画面里，他正扭曲着一张脸，在阴森的别墅里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
视频明显经过了人为的剪辑，每一帧，都是他惊声尖叫的精华。
视频上方，弹幕如瀑布般滚过。
“卧槽！这演技绝了！哪找来的神仙临时工？”
“叫得太惨了，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他的绝望，敬业！”
“笑死我了，看他吓成这狗样，我为什么莫名就想笑？”
“明明是恐怖片，为什么我笑出了猪叫？”
“主播别探灵了，改行当搞笑主播吧，我给你刷火箭！”
“催更！催更！就想看他被吓！”
林烨满脸问号。
“这个视频，”清冷女生指了指屏幕上那个还在飙升的数据，“它的播放量，比我们公司成立以来，所有视频的播放量加起来都高。”
她顿了顿，直视着林烨的眼睛。
“所以，我想正式聘请你，成为我们公司的主播。”
“啊？？？”林烨依旧处于宕机状态。
女生朝林烨伸出手，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威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瞳，渊瞳传媒的老板，职业是缚灵师。欢迎你的加入。”
“欢迎个鬼啊！”林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谁说要加入了？我才不要被全网围观我吓尿的样子！还有缚灵师是什么鬼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老侯一把搂住林烨的肩膀，唾沫横飞，“现在的网友就好这一口！多少人想演都演不出你这种真实的恐惧感！小朋友，你有天赋啊！”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林烨一把甩开他的手，“人家那是演！是剧本！我是真的看见鬼了！这能一样吗？我不干！你们另请高明！”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往外冲。
那扇门后的恐怖感，像无数根针，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能感觉到，门后有东西在窥探自己。
不，是很多东西！
而且那些东西，好像……对他特别感兴趣！
这个念头一起，林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保底工资两万，五险一金，平台分成另算。”
苏瞳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烨抬起的右脚，悬在了半空中，硬是没能踩下去。
他缓缓转过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多少？”
苏瞳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林烨重新坐回沙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指着手机上的自己，开口道：“一晚上的兼职就三千，你们这个视频火成这样，我才是核心竞争力。保底三万，平台分成我要七成！”
“保底一万九，没有分成。这种兼职不是每天都有。”苏瞳冷冷地驳回。
“两万八！不要分成了！”林烨咬牙。
“一万八，白天不用上班。”
“两万五！要五险一金！双休！”
“一万七，单休。”苏瞳语气毫无波澜，“老侯，公司招聘邮箱里有多少求职简历？”
“我看看，”老侯嘿嘿一笑，点开手机在林烨面前一晃，“大概四五十个吧，都说自己胆子小，能叫。”
林烨眼皮一抽。
他知道这两人是在压价，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演”无可替代。
“一口价！”林烨一拍大腿，“保底两万二！五险一金必须交！单休就单休！但你们要明白，别人是演的，我是真的！这种独一无二的效果，别人复制不了！我，就是你们的爆款密码！”
“保底一万六，月休两天。”苏瞳眼神更冷了，“老侯，现在打电话，安排面试，找个叫得比他还惨的。”
“好嘞！”老侯作势就要拨号。
“等等！”林烨连忙叫停。
他看着眼前一个面无表情的冰山，一个满脸奸笑的老狐狸，知道自己被拿捏了。
可就在他准备放弃时，脑中忽然闪过病床上的母亲。
两万块一个月，加上自己晚上跑外卖，也许……也许能给老妈换一个清静点的双人病房，再请个护工分担一下。
这个念头，瞬间击退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猛地抬头，迎上苏瞳的视线。
“两万！保底两万！五险一金！月休四天，也就是单休！这是我的底线！”
林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能再少了。你们需要我，我也需要钱，这是合作，不是施舍。”
苏瞳看着他，冰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成交。”
她竟然瞬间答应。
林烨怔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赢了，又好像……还是被套路了。
不过，当他再次想到母亲的面容，一切纠结都烟消云散。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成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苏瞳和老侯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林烨迎着他们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月的工资，我要预支。”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没问题。”
苏瞳回答得异常爽快，没有丝毫犹豫。
她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这反而让林烨愣住了。
“来来来，小帅哥，合同在这！”老侯不知从哪摸出一份文件和一个印泥，满脸堆笑地推到林烨面前，“签了字，按个手印，钱马上到账！比火箭还快！”
林烨拿起笔，指尖依旧在轻微发颤。
他看着合同上“渊瞳传媒主播聘用协议”几个大字，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扇贴满符咒的门。
门后的窥探感，似乎在他决定留下的一刻，变得更加……兴奋了。
林烨知道，这工资可能要用命去赚。
但一想到母亲，他心一横，牙一咬，迅速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重重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好了。”
苏瞳点点头站起身，“跟我来办入职手续吧！”
说着，往角落的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望着那盖满了符咒的房门，林烨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犹豫了半天愣是没挪动脚步。
“哇塞，违约金竟然高达二十万耶！”老侯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林烨背后响起，“小朋友，你不会想反悔吧？”
林烨胆小但是不傻，他刚刚签合同时已经发现了违约金是工资十倍这个霸王条款，只是他清楚，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无视了违约条款。
“不会！”林烨咬着牙回答，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跟着苏瞳走进了那个令他无比恐惧的房间！
他几乎是闭着眼进门的，刚进去，就撞上一个软软的东西，苏瞳发出“呀”的一声。
林烨从气味猜到，自己撞上了苏瞳的后背，急忙后退一步，嘴里连连道歉。
“睁开眼！”苏瞳没好气的说。
林烨没办法，只能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场景，顿时浑身发抖。
这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储物间。
三面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全是书架。
但架子上没有一本书。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木质玩偶。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漆黑的眼珠仿佛蒙着一层尘埃，了无生气。
可在林烨踏入房间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咔咔…”
所有玩偶的头颅，仿佛生锈的齿轮般，僵硬地、一格一格地，齐刷刷转向了他！
那死寂的眼珠里，瞬间燃起了某种猩红的、贪婪的饥饿感。
它们在剧烈地抖动！
整个房间的木架都在嗡嗡作响，仿佛一场由无数只饿鬼引发的地震！
那股侵入骨髓的贪婪与恶意，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林烨的喉咙，让他几乎要失声尖叫。
“安静。”
苏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切断了所有嘈杂。
我还没叫啊！
林烨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嘴，心脏狂跳。
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
苏瞳警告的不是他。
是这些东西。
随着她话音落下，满屋的玩偶瞬间死机，恢复了那种诡异的死寂。
那股几乎要将林烨神智吞噬的恐怖气息，也如潮水般退去，让他得以喘息。
苏瞳从口袋里掏出囚禁女鬼小雅的那个玩偶，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砰。”
一团腐烂的血肉凭空炸开，女鬼小雅那具残破的身形显现在地，散发着恶臭。
她似乎被这个房间里更深沉的恐怖所慑服，现出原形后，便匍匐在地，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那个鬼婴，怎么来的？”
苏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是……是尊者……赐给我的孩子……”小雅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尊者？你和归一教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死的？”苏瞳的追问像连发的子弹。
小雅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那段记忆被人硬生生剜掉了。
苏瞳眉头一拧。
“说！”
一个字，如同一座山轰然压下！
房间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那股恐怖到极致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林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而地上的小雅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散架。
“我、我记不起来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她凄厉地哀嚎，用头颅撞击着地面，“求求您，我真的不知道！”
林烨吓得浑身发软，可看着小雅那绝望的样子，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情心压过了恐惧。
他壮着胆子，用发颤的声音喊道：“我……我知道！”
苏瞳冰冷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的诧异。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消散了少许。
她用眼神示意林烨，说下去。
林烨强行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将自己在别墅幻觉中所见的一切，磕磕绊绊地全部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小雅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志文……志文……”
“你能看见恶灵的记忆？”
苏瞳听完，面无表情地盯着林烨，那眼神不带情绪，却让林烨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青蛙，浑身发毛。
他想躲开那道视线，却发现房间里任何一个方向，都比苏瞳的眼睛更可怕。
苏瞳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小雅，语气淡漠得像在处理一件过期的物品。
“行了，没你事了。”
小雅闻言，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哀求道：“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苏瞳果断地打断了她，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没资格超生。”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藏品之一。乖乖待着吧。”
小雅眼中的希冀瞬间化为怨毒，但那股怨毒只闪现了一秒，就在苏瞳的威压下被碾得粉碎。
她只能认命，腐烂的身形重新收缩、扭曲，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木质玩偶。
苏瞳捡起玩偶，随手将其丢在最近的架子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她又拿起了另一个玩偶，那只属于诡发的玩偶。
她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玩偶，语气像是在教育不听话的宠物。
“你今天，很不乖。”
诡发玩偶抖动得更厉害了，仿佛在无声地求饶。
苏瞳却视若无睹，将它放在了玩偶最密集的那一层架子上。
她对着周围的玩偶，淡淡下令。
“教教它规矩。”
一声令下，诡发玩偶身边的几十个玩偶，同时“咔”的一声，将头颅转向了它。
刹那间，林烨感觉到，房间里所有恐怖的气息，凝成了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进了诡发玩偶的体内！
“呀——！！！”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那木头做的玩偶中迸发出来，尖锐刺耳！
而苏瞳，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林烨面前。
“把你的个人信息填了。”
林烨一怔，填个个人入职信息而已，有必要搞了这么大阵仗吗？
那刚刚那一出，是下马威？还是……杀鸡儆猴？
“好、好的！我拿出去签！”林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就在这儿签。”
苏瞳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烨哪敢反抗，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个“不”字，下一个被“教规矩”的，可能就是他了。
他颤抖着拿起笔，也不敢仔细看，就在表格上将自己的个人基本信息填了进去，别说，这个人信息表还挺正规，连林烨的个人喜好、曾获得过什么奖项等都有，林烨填完后，在签名处胡乱划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个人信息表上，代表了他基本信息的那些墨迹未干的文字，像是活了过来！
它们如黑色的水蛭般蠕动着，从纸上爬起，顺着笔杆，直接钻上了他的手腕！
“啊——！”
林烨尖叫一声，甩开笔，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手臂，想要阻止那股冰冷的异物感侵入身体。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文字化作的黑色细线，如游蛇般钻入他的皮肤，最终，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汇聚成了一个诡异而复杂的黑色花纹。
“你对我做了什么？！”林烨又惊又怒，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给坑了！
“契约成立。恭喜你，成为缚灵师的一员。”
苏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
“你现在，是我的缚灵师助理了。”
“缚灵师助理？”林烨怒道，“你这是想出一份工资，让我打两份工？我不同意！我抗议！”
“抗议无效。”
苏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地向林烨展示着自己惊心动魄的曲线。
“契约，是你自愿签的。”
“至于违反契约的后果……”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自己看。”
林烨连忙抓起那份表格。
表格上的内容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这哪里是什么员工入职个人信息表！这分明是一份用鲜血和灵魂订立的卖身契！
【我，林烨，自愿加入缚灵师组织……奉苏瞳为主，听其指令，永不背叛……】
后面则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违约条款，每一条的后果都让他头皮发麻。
什么爆体而亡，五鬼分尸，魂飞魄散……竟然都还算是最仁慈的惩罚。
“这不公平！”林烨悲愤地控诉，“这里面全是义务，我的福利呢？！”
“福利？”
苏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能给我当助理，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利。”
林烨瞬间无语。
“行了，其他不明白的，去问老侯。”
苏瞳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那双勾魂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倦意。
“我困了。”
说完，她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林烨愣了一秒，立刻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开玩笑，让他一个人跟一屋子“藏品”待在一起？
打死他也不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