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刚刚那女娃跑哪儿去了？”
拎着塑料袋的环卫工停住脚，粗糙的手指把袋口攥得发皱，里头的馒头还冒着热气，混着豆浆的甜香飘出来
“看她缩在那儿捡瓶子，冷的肩膀直哆嗦，想着给她带点热乎的”
“这大夏天的早上也不至于这么冷，准是被你方才那嗓门吓着了”
另一个人直起身，反光马甲后“新都环卫”的字在晨光里晃了晃，他往垃圾场深处瞥了眼，扫帚往地上磕了磕
“咱们这身上，除了馊水味就是烂菜叶味，年轻人金贵，哪受得了这个”
风卷着塑料袋掠过耳畔，发出呜咽似的响
奇遇甩甩头，把那些搅心的念头暂时压下
先赶路吧
……
手机屏幕上“学校流浪猫出事了”几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宿海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帆布鞋踩过晨露未干的草地，草叶沾在裤脚，拖着一串冰凉的泪
“我早上刚换班的时候听环卫工说的”
保安大叔举着手电筒在前头带路，光束在小巷的砖墙上晃来晃去，照出墙根处尚未冲刷干净的暗红，
“他们天没亮就来打扫了，说怕学生看见害怕，猫窝、剩饭盆……能清的都清了”
巷子深处飘来消毒水的味道，盖不住砖石缝里渗出来的腥气
宿海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原本堆着其他学生糊的纸箱，还有一张不知道谁家掉下来的厚床单
“计划好的吗…”
宿海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墙面上半干涸的血渍，冰凉的触感像块冰碴扎进掌心
他想起昨晚刚赶走了城管，走之前还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
保安叹了口气，把电筒往更深处照：
“这一片凌晨三四点最静，换岗的刚好是喜欢在值班室睡觉的王大爷。估摸着是早就踩好点了……造孽啊，都是些活生生的小生命”
宿海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在地上摸索
砖缝里卡着一小撮雪白的猫毛，是奇遇背上那种颜色
他的心猛地一揪
“宿海？”
保安见他半天不动，忍不住唤了一声
“哥，你先回去吧，我再看看”
宿海把那撮猫毛小心翼翼捏在手里，声音有点发哑，
“总之麻烦你了”
宿海递过去一根好烟，语气平淡，他知道，这件事本来就跟保安没什么关系
保安走后，巷子彻底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哐当”声
宿海站起身，目光扫过墙头——那里有片新掉的瓦片，边缘沾着点泥土，像被什么东西踩过
他想起奇遇总爱蹲在那堵墙上看他，尾巴垂下来，尖梢偶尔会扫到他的肩膀
那只猫很聪明，不如说很通灵性
“奇遇？”
他对着墙头轻声喊，声音在空巷里荡开，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在哪？”
没有回应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巷口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他才慢慢站起身
“我会找到是谁干的”
宿海对着空巷轻声说，像是在对手机里小猫们的照片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
奇遇急匆匆地奔回小巷，空荡寂静的巷弄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可当那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时，她的脚步骤然僵住，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得像叹息的呜咽，满是不可置信
背后细微的响动让宿海神经瞬间绷紧，他警觉地回头，目光恰好扫过一个探出来的脑袋
四目相对的刹那，那脑袋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只留下墙后隐约的衣角飘动
“是谁？”
宿海放轻脚步靠近，在距离一步之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精准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可看清手下之人的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位比自己矮个脑袋的少女，一头银发如月光倾泻，柔顺地垂落肩头，几缕碎发俏皮地贴在白皙如雪的脸颊
眼眸亮得像夜空中最清透的星子，小巧的鼻尖下，粉嫩的嘴唇微微嘟着，带着点懵懂的惶恐
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肌肤细腻如羊脂玉，触感柔软得让他心头一颤
“疼！”
奇遇带着委屈的娇呼拉回了宿海的神思，他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眼前的少女虽穿着破旧衣衫，却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清丽，宛如春日初绽的花，清新得让人心头微动
“那个…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奇遇轻声开口，声音里的颤抖泄露了慌乱
她被宿海看得浑身不自在，双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指腹反复揉搓，把原本还算平整的布料揪得皱巴巴
宿海没应声，心里却暗自嘀咕
（凶手往往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瞥向少女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像蝶翅般轻颤，手指把衣角捻得发毛，整个人透着股坐立难安的局促
（怎么办…该怎么解释？）
奇遇心乱如麻，
（我会不会被当成凶手？）
察觉到宿海的目光扫来，她慌忙别过头，眼神四处游移，从墙根的青苔飘到头顶的电线，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脚步也细碎地挪动着，像只想逃又舍不得走的小兽，那股扭捏劲儿被宿海尽收眼底
（这家伙…好像有点可爱？）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宿海掐灭，
（不对！她可是嫌疑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和：
“刚刚不好意思，能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话虽温和，目光却忍不住躲闪，连表情都透着股别扭——这少女素面朝天的模样，竟比学校里最受夸赞的林小雨还要动人几分
再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眼底满是无辜与惶恐，宿海心里不禁动摇：
（她真的会是凶手吗？）
“我我我…我不是凶手！”
奇遇本就紧绷的神经被他看得快要断裂，压抑的情绪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还没问”
宿海无奈道，放缓了语气，
“你也是来找流浪猫的吗？”
比起追究缘由，救下剩下的猫才更要紧
他看着少女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人
“嗯”
少女轻轻点头，声音哽咽
“大部分都被杀害了，只有狸花和大橘活下来，可它们被抓走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宿海眼中闪过诧异
“我…我…”
奇遇一时语塞，急切间把实话说了大半，才想起没找好说辞，脸颊瞬间涨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先别说这个，”
宿海打断她，
“剩下的两只在哪？”
少女定了定神，磕磕巴巴道：
“我路过学校…捡瓶子！对，捡瓶子时看见的，一家三口杀了猫，把狸花和大橘抓上车带走了”
她说着举起手里的塑料袋，两个空瓶在里面晃了晃
这身破旧衣衫本是匆忙间的伪装，垃圾场为了掩饰身份捡的垃圾此刻倒成了佐证
她暗自祈祷，宿海能信这漏洞百出的话
宿海的目光有些游离，没细听她的解释，只是喃喃重复：
“一家三口…”
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仿佛这词勾起了不堪的回忆，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奇遇见他没怀疑，松了口气，赶忙补充：
“我知道他们往哪走了！”
“！”
宿海眼睛骤亮，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冲，
“快！带我去！”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奇遇脑子瞬间宕机，她呆呆望着少年的背影，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宿海步子又大又急，她只能小跑着跟上，呼吸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在巷里回响
愣神间，她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漾开坦然的笑，心里默念：
是啊，他就是这样热忱又执着，不然自己也不会一直留在这
就像是……
像是……？
像谁呢？
“同学？你没事吧？”
宿海回头问道
“啊！我没事，这边走！”
奇遇如梦初醒，慌忙应道，脚步紧紧跟上他的节奏
随后，她反倒先迈开步子，轻轻拽着宿海的手腕往前走去
走在前面的奇遇，肩膀不再紧绷，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似被风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宿海望着她随风飘动的银发，那抹月光般的色泽晃得他心头一动
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撞进脑海——
（奇遇？）
他猛地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甩开
（怎么可能，那只是只猫而已）
可目光落在她颈间时，呼吸又顿了顿：
一根红绳系着枚小巧的银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铃舌碰出细碎的“叮铃”声，声音不大
和他总在猫窝旁听见的、那只白猫项圈上十分相似
这熟悉感像藤蔓缠上心头，却怎么也抓不住源头
“话说，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宿海加快脚步跟上，目光仍没离开那头稀有的银发
“你叫什么？”
奇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颈间的铃铛又“叮”地响了一声
她下意识摸了摸那枚挂坠，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上面刻着旧时代特有繁体字“瑤夏清夢”——这是他送给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我叫瑶夏”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瑶夏清梦的瑶夏”
宿海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一丝清苦的味道，像很久前喝过的某种茶
他看着女孩的背影，银发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红绳上的铃铛随着步伐轻晃，突然觉得，这场景好像在哪见过
是在梦里吗？
梦里似乎也有个银发的身影，蹲在战火纷飞的废墟里
“怎么了？”
瑶夏回头看他，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星，
“走快点呀，再晚就追不上了”
宿海回过神，快步跟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拽着自己的那只手，软得像团云
（瑶夏……奇遇……）
两个名字在脑海里打转，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渐渐晕开，分不清边界
风掀起女孩的发梢，带着点淡淡的、像晒干的艾草的味道，和他记忆里，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猫窝旁晒着的旧毯子一个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