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州城,位于大齐的天冕山脉以北,与北部胡人所在的疆域接壤,城中武道盛行。
周家大宅深处,一个偏僻小院。
卯时刚过,天色灰白。穿蓝白长裙的少女提着三尺青锋,在老杨树底下舞剑。黑眉毛衬着亮眼睛,长发简单挽起,柔顺地披在肩后,十四五的年纪,眉梢眼角却没什么孩子气,英气里透着一股利落劲。
剑光泼洒,前刺快得带风,下挑灵巧刁钻,回身横劈扫得落叶打旋儿,招式使得行云流水。
少女全神贯注,汗珠缀在额角,被刚爬起来的日头一照,亮晶晶的,鼻尖的细汗,也给那张明媚的脸添了几分生动。
“嘿,哈!”
练到顺手处,她嘴里轻快地迸出两声清叱。
院墙根下,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正扒着月亮门边沿,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剑光,小嘴微张,看得入了迷。
他是少女表哥家的孩子,辈分小,平日里就爱追着这个“岚姐姐”看练剑。
少女名叫周静岚,从地球穿越到此方世界,已生活了十四年光载。
她前世是个苦逼的工科研究生,那时的他,身处繁华都市,整日埋头于实验室中,过着单调而忙碌的生活。
一次晚上九点,在实验室加班忙碌的他忍不住打了个盹,待到再睁眼时,已是襁褓婴儿,神思混沌,控制不住本能,嚎啕大哭……
一趟剑耍完,周静岚收势站定,胸口微微起伏。手腕灵巧一翻,长剑稳稳滑入腰间的古铜剑鞘。
她吐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门边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弯了弯,随即伸手往腰间小荷包里一掏,摸出块油纸包的麦芽糖,走过去蹲下身,顺手揉了揉小男孩软乎乎的头顶:
“小承业,又这么早?给,甜的。”
小男孩眼睛唰地亮了,小手紧紧攥住糖块,脸蛋红扑扑的,含糊不清地喊:“谢谢岚姐姐!”说完就宝贝似的把糖揣进怀里,一溜烟跑走了。
周静岚直起身,看着小家伙跑远的背影,眼里带了点笑意。
在这个世界,在周家生活了十四年,她早已习惯女身。犹记得最初那几年,她还总盼着睡醒就能回到地球,觉得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然而岁月流逝,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初见武道时的震撼,目睹父亲一剑断江的风采,第一次握剑的沉甸感,引气入体的奇妙……前世的样貌已模糊,地球的种种反倒更像一场胎中大梦。
只不过夜深人静时,前世父母的容颜也会悄然浮现心间。她默默祝福着,相信他们已走出丧子悲痛,他们那么恩爱,应该有了新的孩子承欢膝下……
“静岚,今个也这么早。”温和嗓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周静岚的思绪。
她闻声回头,此世的父亲,周无威,正站在月门洞那儿,显然把刚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
虔州周家,大齐八大世家之一。
眼前这位,“斩我剑”周无威,周家无字辈的顶梁柱,四十出头,显化境后期的大宗师,稳稳排在地榜前列,剑法造诣深不可测。
钦天监那位“算无遗策”的范蠡,曾批他“炼神有望”,这话一出,不知惹得多少地榜老前辈心里泛酸,更让邪魔外道视他为眼中钉,生怕他真冲上天去,搅乱天榜那微妙的平衡。
周静岚松开剑柄,几步走到父亲跟前。
周无威习惯性地抬手,一边说着,一边要揉她的发顶:
“你二叔总眼红我,说养了个省心的闺女。其实静夏那丫头也就小时候……嗯,活泼好动了点?”
周静夏?
周家静字辈头号“传奇”!习武第一天就敢当众跟显化境的族老呛声!
六岁那年,纯粹是求知欲旺盛,溜进男浴堂搞实地考察,看完还一本正经地嫌弃,扬言要替天行道踹遍周家所有小子的“脏根”……结果被二叔吊在老柳树上,当了三天的腊肉。
“活泼好动?爹您这滤镜得有八丈厚吧!”周静岚心里的小人儿扶额叹气,脸上却绷住了。脑袋灵巧地一偏,躲开老爹的魔爪,顺手把被晨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爹!我再强调一遍,我已经十四了,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而且我手上有汗!头发揉乱了,难不成你给我重新扎吗!”
小时候没法反抗,现在?坚决捍卫发型主权!
周无威被呛,轻咳一声,飞快地把话题转移:
“方才看你练剑,那招‘回风拂柳’的劲力转换,还差了点圆融。剑道修行,苦练是本分。但若只知埋头自练,不与人搭手印证,终究难窥堂奥。”
“武道讲究‘财侣法地’,这‘侣’字,便是能与你切磋较技、互相砥砺的同道。”
他顿了顿,见女儿听得认真,乌黑的眼珠亮亮的,便接着道:
“同辈里头,静定、静夏都学的剑,与你年岁相当。你虽‘蓄气入体’大成,也莫要生了骄矜之心。三人行必有我师,多与他们切磋,彼此都能长进。”
话音方落,周无威神色一整,右手袍袖微拂,虚虚一引。
“铮!”
周静岚腰间佩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嗖地离鞘,稳稳落入他掌中!
寒光乍起!那剑势,起手快得只余残影,划个半圆向外轻轻一拨,旋即剑身回收如电,疾刺而出!正是周静岚方才练得最多的那段。
周静岚眼睛一眨不眨,紧紧锁住父亲手腕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可那劲力吞吐、神意流转间的奥妙,与自己使出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看得她心头一阵阵发痒。
“此招关窍,在于‘化’字。你发力过于直刚,缺了那分引劲落空的迂回,若遇上眼窍已开的好手,轻易便能抓住这破绽,与你硬撼。刀剑相击,反震之力足可震飞你手中剑!”
周无威手腕轻振,收剑总结:“生死搏杀,胜负往往就在这一线之差。”
周静岚两世为人,悟性本就不差,此世于剑道更有几分天生的敏锐。此时被父亲点破关窍,瞬间如拨云见日,脑子转得飞快,举一反三,自己剑法中其他几处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下意识地伸手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剑还在老爹手里攥着呢。
她抬眼望去,崇拜混着兴奋,被揉头发那点小抗议早忘到地球去了。
“爹,您太厉害了!‘斩我剑’这名号,实至名归!”心里话直接蹦了出来。
周无威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显然对这威风凛凛又带点中二气息的江湖诨号有点无奈,不过面上还端着严父的架子,板着脸把剑递还:
“平日多与静夏拆解剑招。以你的悟性,缺漏之处自能察觉。”
“记得你曾说过,剑是杀伐之器,当有一往无前、以伤换死的决绝。静夏那丫头,剑路却偏于绵密,讲究后发制人。你二人若能常切磋,实战之中自会领悟:刚柔并济,阴阳相生,方是上乘之道。”
“先以柔韧缠斗寻觅破绽,一旦良机闪现,便要如惊雷乍破,行险一搏,攻其不备!”
周静岚眼睛一亮:“这就是借他人之镜,照见自身不足?唔……我之前还真是闷头自己琢磨,有点闭门造车了……”
“闭门造车?未必是坏事!”周无威朗声一笑,眼中带着赞许。
“唯先闭门造车,沉心琢磨,方能出门合辙,行走四方!境界不同,眼界自异。剑庄那位木老前辈,闭关数十寒暑,不也只精研他那‘见微知著’的一剑么?”
天榜第四,“持剑”木天明!周静岚心头一跳,仿佛看到陆地神仙的缥缈身影。
“然一人智慧终有穷尽,此亦是‘同道’之重。”他袍袖轻拂,转身离去,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晨光树影之中。
闭门造车,出门合辙……细品起来真是玄妙啊,当局者迷,我想破脑袋的关隘,在静夏眼里说不定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片刻,她抬起头,眼神清亮透彻,透露出跃跃欲试。
“是该多找人过过招了……不止是剑法,武道之理处处相通。实力相当的,都是磨刀的好石头!”
“静夏这会儿该收功了。她院子就在西边,正好找她切磋去,把刚才那点体悟砸实!”
打定主意,周静岚脚下轻快如风,朝着西边的归心庭走去。晨风拂过她微扬的嘴角,心里那点小期待雀跃着:
不知道这位“娴静端庄”的好堂姐,今天又会给她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