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岚回神,望见对面的赵辰正襟危坐,眸中满是期许,心下不由纠结。
怎么回答?万虫谷的经历,是绝对不能说的。
她思绪如电,面上却云淡风轻,执起茶盏轻啜一口,借此片刻,权作缓兵之计。
有了!虽然有些考验演技,但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她放下茶盏,眸光渐远,似坠入悠远的回忆,语调也随之放缓,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怅然:“赵大哥既问,静岚自不会藏拙。说来,这‘意’的领悟,实乃一次顿悟。”
她开始编织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巧妙地将万虫谷中,面对巨蛛时那避无可避、唯有倾力一搏的生死心境,嫁接到对《诛仙剑经》的参悟之上:
“彼时,我沉浸于经文的浩瀚剑理之中,心神恍惚,仿佛亲见一位白衣剑仙,于我眼前演练剑招。其剑法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我看得如痴如醉……就在我心神完全沉浸之时,那白衣剑仙,竟骤然一剑向我刺来!”
周静岚回忆着巨蛛那闪烁着森冷寒光的狰狞巨腿,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几分真实的颤栗:“那一瞬,天地万物皆寂,无处可避,亦无可挡!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她描述得极为细致,将面对巨蛛时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感,以及孤注一掷的决绝,尽数倾注于这个虚构的“白衣剑仙”身上。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刹那,心底不知怎地,反而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既避无可避,挡无可挡,那便倾尽所有,刺回去!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只求这一剑!”
周静岚眸光重新聚焦,似也在重新梳理彼时心绪,眼中隐隐闪烁着一丝明悟的光彩:“就在那种心境之下,那‘有去无回’的意念,便自然而然地烙印于剑招之中,最终,化作了‘无回光’。”
赵辰听得极为专注,眉头微蹙,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点,显然在认真推敲她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
良久,他缓缓颔首,脸上浮现出理解与释然之色:“原来如此……顿悟之境,玄妙难言,周姑娘能有此机缘,实属难得。”
他并未有丝毫怀疑,盖因这种于顿悟或生死关头,捕捉到招式真意的经历,在武道一途虽属罕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
见赵辰深信不疑,周静岚心底悄悄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沉甸甸的罪恶感。
说谎,真是……太耗费心神了!即便这只是为了隐藏秘密,并无恶意的谎言。
周静岚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不自在,只是那入口的茶水,仿佛平添了一股涩意。
赵辰起身,郑重抱拳一礼:“今日多谢周姑娘解惑,在下获益匪浅。这几日我暂居归心庭客房,周姑娘若有疑问,尽可来问,不必客气。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
他眼神真诚坦荡,显然那番关于顿悟的“经验之谈”,确实令他有所触动。
“赵大哥客气了,我送你到门口吧。”周静岚放下茶盏,起身还礼,看着对方真挚的目光,心底那点沉甸甸也算消散了些许。
毕竟,除了将巨蛛替换成白衣剑仙,其余心境感受,皆是真情实感,应该……也算帮到他了吧?
她与小玉一同将赵辰送至听涛苑门口。清冷的月光下,赵辰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小姐,”小玉关上厚重的院门,随后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凑近了压低声音:“这位赵公子……人榜二十,又高又俊!大晚上来找您,就只是……嗯,探讨武道?”
她特意在“探讨武道”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闪烁着满满的好奇与八卦之火。
周静岚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赵大哥已开耳窍,只要他想,百米之内的风吹草动,皆可听得一清二楚。”
小玉闻言,连忙捂住嘴巴,心虚地左右乱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周静岚见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不是探讨武道,还能是什么?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画本!”
“哎呦!”小玉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撅起嘴,用近乎气声的音量飞快嘀咕:“小姐您也没多大嘛……况且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这不是怕您吃亏嘛……”
周静岚如今蓄气大成,五感敏锐远超常人,这蚊蚋般的低语,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有些发黑,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选择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往自己卧房走去。
“这小妮子,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回头真得好好收拾收拾她那些杂书画本!”
仔细洗漱完毕,周静岚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她几乎是沾枕即着。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
翌日清晨。
听涛苑一片静谧,往日里天色微明便准时响起的练剑之声,今日难得缺席了。
周静岚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竟直接错过了晨练,是被自己肚子里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吵醒的。强烈的饥饿感,让她觉得自己能吞下一头牛!
匆匆梳洗完毕,赶到膳厅,她二话不说,先干掉了一大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米粥,又两口一个,迅速消灭了两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随后又风卷残云般,扫光了小半碟爽脆的腌萝卜。
黄花梨木的桌面迅速变得空旷,周静岚意犹未尽地起身,端着空碗直奔厨房:“张婶,再来一碗米粥!”
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张婶闻声转过头,看着周静岚难得一见的饿虎扑食之态,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祥又促狭的笑容:“哎呦,小姐今儿个胃口可真好!”
周静岚端着刚盛满的热粥碗,手一僵,脸上热意上涌,她端着碗,飞快地窜回了膳厅。
又是一碗热粥下肚,暖意弥漫四肢百骸。昨日那种真气耗尽的虚脱感,以及经脉的酸软,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感觉体内真气流转得更加顺畅、圆融,仿佛被彻底梳理过一遍。
周家对年轻子弟的培养还算系统,像她、周静夏、周静定这几个练剑的,每周有三天会集中到周静夏的院子,跟着家族一位精研剑道的客卿学习剑理和更精深的剑法。
剩下的四天,才是自行琢磨,这几天正好轮上“自习”,明日便该去“上课”了。
精力恢复充沛,她提起那柄湛青长剑,信步走到庭院角落,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