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碗加了“醉清风”的鸡汤事件后,周静岚感觉自己看世界的眼神都变了。
倒不是变得疑神疑鬼,而是……多了份工科生拆解复杂系统的本能审视,看什么都想找出潜在漏洞。
好吧,这就是疑神疑鬼。
比方说现在,膳厅里。
黄花梨木圆桌中央,新炖的羊肉汤热气腾腾,奶白汤面浮着翠绿葱花,酥烂羊肉在汤里打滚。
周静岚没动筷,端坐如松,目光如炬,死死锁定那碗汤。
“小姐,汤要趁热喝呀,凉了膻。”张婶笑眯眯端上刚出锅的葱油饼,金黄酥脆,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周静岚没应声,她先是凑近汤碗,鼻翼微动,仔细嗅了嗅。嗯,羊肉的鲜香,葱姜的辛香,胡椒粉的辣香……
没闻出什么可疑的甜腻或者苦味,很好,初步排除“闷棍”和“醉清风”一类。
接着,抄起汤勺,在碗里搅了个底朝天,眼神锐利,不放过一丝可疑沉淀或油花异状。
汤色清澈,没有不明粉末或油脂,“猪油脂”和某些载体溶解毒也pass。
最后,她舀起一小勺,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举到眼前,迎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汤质均匀,没有悬浮的细小颗粒。
做完这套“安检”,她才郑重其事将汤送入口中,鲜!香!暖!好喝!张婶,你做得好啊!
呼……”满足地吐出口气,肩膀松弛,周静岚这才开始大快朵颐。
旁边侍立的小玉,眼观鼻,鼻观心,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自打“磨练”开始,小姐这喝汤流程,快赶上钦天监祭天拜神了。
“笑什么?”周静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咬了一大口葱油饼,酥脆掉渣,“这叫谨慎!懂不懂?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毒录》第……呃,反正很多页都写了,入口之物,务必三查!”
周静岚咽下饼,说得理直气壮,顺手拍了拍放在手边那本已经快被翻出毛边的蓝皮册子。
“是是是,小姐英明!”小玉点头如捣蒜,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
周静岚这谨慎,不仅体现在吃饭上。
她现在走路,都习惯性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路过花圃,会下意识屏息,生怕混了什么别的花粉。
推门进屋前,手指先在门框上蹭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粉末。
连早上梳头,对着铜镜都要多看两眼,检查发簪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有点被害妄想,但那本册子里的各种“反面案例”实在太过生动!
最头疼的是练剑分心。以前在老杨树下,那是物我两忘,剑心通明。现在?一套剑招耍到一半,眼角瞥见树影一晃,剑势本能就刺了过去,把端着松子的张婶吓得一个趔趄。
“小姐,是我!新炒的松子!”张婶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周静岚收势站定,尴尬地捋了捋汗湿的额发:“……张婶,下次路过,咳,提前吱个声?”
张婶:“……”
……
又是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静夏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听涛苑。
“静岚!静岚!快出来!坊市新到了一批上好的‘天蚕丝’料子,做冬裙最是轻暖透气,我提前订好了,就等咱们去拿啦!”人未到,声先至,像只活力四射的百灵鸟。
周静岚正对着院里新移栽的一丛艳菊凝神戒备——这颜色,太招摇了!花粉会不会有问题?
听到周静夏的喊声,她才回神。
“冬裙?”天蚕丝那柔滑触感让周静岚眼睛一亮,但警惕心瞬间回笼,“等等!哪个铺子?掌柜底细清楚吗?料子来源干净?”
周静夏被她连珠炮砸得一愣,叉腰瞪眼:“周静岚!你被毒傻啦?那是咱家开的云锦阁!掌柜是看着我长大的福伯!料子江南运来,入库查了三遍!你还想怎么?让福伯穿着给你转三圈?”
福伯穿冬裙……周静岚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依旧嘴硬:“……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谁知道那帮死变态会不会买通库房的……”
“行行行,周女侠,您谨慎,您小心!”周静夏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赶紧走!大不了我帮你先摸摸料子,中了毒算我的!”
两人一路拉扯着出了周家大宅,走向虔州城最繁华的南市,深秋的街道,行人如织,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周静夏目标明确,直奔“云锦阁”,此时店里人头攒动,尤其是挂着“新到江南天蚕丝”牌子的柜台前,围了不少衣着光鲜的夫人小姐。
“福伯!福伯!给我留的月白色和烟霞粉呢!”周静夏拉着周静岚,灵活地挤进人群,对着柜台后一位笑容可掬的胖老头喊道。
“哎哟,静夏小姐!早给您二位留着呢!”福伯乐呵呵捧出两匹料子。一匹如月华清冷流淌,一匹似烟霞温柔晕染,细腻光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哇!真好看!”周静夏眼睛放光,爱不释手地摸着。
周静岚也被这质感惊艳,指尖传来柔滑触感,暂时驱散了“江湖险恶”,她拿起月白色那匹,对着铜镜比划了下,又被自己这“臭美”举动弄得耳根微热。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打扮富态的妇人也在看料子,她拿起一匹大红色的锦缎,似乎很满意,对身边的丫鬟吩咐:“这匹不错,就它了,让伙计包起来。”
说着,妇人很自然地抬手理了理鬓角。
周静岚视线无意扫过妇人的手——指甲缝里,赫然沾着点灰绿色的粉末?!
“小心!”条件反射!周静岚瞳孔骤缩,脑子里“指甲藏毒”的章节轰然炸开!她猛地后退一步,同时狠狠将还在欣赏料子的周静夏往后一拽!
周静夏被拽得一个趔趄:“哎哟!祖宗诶,干嘛呀?”
妇人和丫鬟也被这动静吓一跳,茫然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周静岚。
福伯赶紧打圆场:“静岚小姐?这是……”
周静岚死死盯着那点灰绿,手心冒汗。
仔细一看……颜色好像不太对?量也太少了点……不会认错了吧……
妇人顺着她目光看向自己指甲,疑惑地抬起来瞅了瞅,随即“噗嗤”乐了:“这位小姐眼真尖!刚在后巷看我那皮猴儿子斗蛐蛐,沾了点青苔泥,还没来得及洗呢,让您见笑了。”
青……青苔泥?!
周静岚瞬间石化,脸“腾”地红透,从脖子根一路烧到耳朵尖!
周围好奇、好笑的目光“唰”地聚焦过来。
周静夏反应过来,捶着柜台,眼泪狂飙,爆笑声瞬间冲破屋顶:“噗——哈哈哈!静岚!你……哈哈哈……你真是火眼金睛!连人家指甲缝里的青苔都当毒药!哈哈哈……福伯!快!帕子!我笑劈叉了!”
周静岚羞愤欲绝,一把捂住周静夏的嘴,对着妇人连连鞠躬:“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看岔了!实在对不住!”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天蚕丝了,拽着还在“唔唔唔”狂笑的周静夏,仓皇冲出云锦阁。
“静岚小姐!料子还要不要啦?”福伯的声音追出来。
周静岚头也不回,拉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堂姐,一头扎进熙攘人潮,只留下一个背影。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周静夏还在断断续续地“哈哈哈”。
走着走着,紧绷的神经在周静夏魔性的笑声和周围喧闹温暖的市井气里,不知不觉就松了下来。
街边包子铺热气腾腾,糖炒栗子甜香诱人,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周静岚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好像……是有点防过头了?”她揉揉笑僵的脸,自嘲道。
“想开点,人都有丢脸的时候,都怪这江湖磨练,把静岚妹妹好好的窈窕淑女变成了现在这样子,不过嘛……”
周静夏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周女侠,您这‘断案如神’的本事,不去衙门当差岂不是屈才了?”
“周!静!夏!”
夕阳熔金,洒在虔州城喧闹的长街上,两个追逐打闹的少女身影,带着清脆的笑骂声,融入了这幅温暖鲜活的市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