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虔州城上空打着旋儿。
庭院深处，几株腊梅悄然绽放，点点鹅黄缀在虬枝上，幽冷的暗香穿透空气，在青石小径旁浮动。
周静岚裹着一件厚实的月白狐裘，领口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她小脸愈发莹白如玉，薄霜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明亮的眸子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光秃秃的枝桠、覆雪的假山石，乃至廊下阴影。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那柄湛青长剑的剑柄上，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惊喜”。
不远处，周家传薪堂的院门口，周静夏裹着一件似枫叶火红的夹袄，双手揣在暖手筒里，冻得直跺脚。见到周静岚走来，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周女侠，您这江湖磨练是练到骨子里，腌入味了吧？这架势，知道的明白你是去听课，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周家大宅里潜伏着八百刀斧手，就等您老人家路过呢！”
周静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无奈：
“你还好意思笑？忘了上个月是谁被人一把薅过去，刀架脖子上，哭爹喊娘地求人家别撕票了？”她刻意加重了“哭爹喊娘”四个字。
提起那场“绑架案”，周静夏的笑脸瞬间垮掉，气呼呼地跺了下脚：“别提了！晦气！那个负责‘磨练’的死变态，肯定是失心疯！磨练你就磨练你，绑我干什么？还演得那么真！”
她想起冰冷刀刃贴着脖子的感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随后摆摆手道：“快走快走，老李最讨厌人迟到！”
直到踏入传薪堂温暖明亮的静室，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与炭火气，周静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静室中央，周家客卿李正道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端坐于蒲团之上。
下方，已有不少来听讲的子弟正襟危坐。
李老非显化境的高手，却以对武道理论，尤其是经脉窍穴的透彻理解而备受敬重。又等了片刻，见人到齐，他以指尖凝聚的稀薄真气为引，在身前空气中勾勒出一副清晰流转的人体经脉光影图。
“今日所讲，乃开窍之基，‘眼为肝之窍’。”李老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回荡在安静的室内，光影图中，代表肝脏的区域与双目之间，数道纤细的光流格外明亮，勾勒出紧密的联系。
“眼窍，乃九窍之首，武者洞察秋毫、感知天地之始。欲启此门，必先贯通其关联的八大窍穴。”
他指尖轻点，光影图中亮起八个光点，分布在肝脏与双目之间的关键路径上：
“此八窍，如同八道紧锁的门户。需以自身真气，如春雨润物，日夜温养冲刷，待其充盈饱满，门户自开，此时，水到渠成，眼窍之门方会为你洞开。”
李老的目光扫过下方或认真或走神的听众，提高音量，着重强调：“此过程，非蛮力可破。需心神合一，真气运转如丝，绵绵不绝，方能不伤根本，根基稳固。若强行冲关，轻则窍穴受损，重则经脉错乱，前功尽弃！”
“这也是为何多数人开八窍后，需服‘洞幽丹’辅助冲击眼窍——皆因自身真气在温养八窍时难以做到圆融无瑕，凝练不足，自然无法引动那最后的‘水到渠成’，若能将八窍温养至圆融饱满之境，眼窍自通，何须丹药？”
“接下来，我要着重说明，如何尽量做到八窍圆润……”
周静岚听得全神贯注，膝上摊开的册子上，笔尖飞快游走，勾勒着经脉图，标注着要点，工整的楷书旁不时冒出几个只有她自己懂的符号——那是她工科魂作祟，在尝试建立某种“真气温养效率模型”。武道之理，在她眼中亦是天地运行的精妙法则。
一旁的周静夏，则被这绵绵不绝的催眠节奏弄得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直到李老突然点名：
“周静夏，你来说说，肝气郁结对眼窍开启有何阻滞？”
“呃……这个……肝气不顺……眼睛……眼睛就花了？”
李老捻须长叹，无奈摇头。
……
暖阳西斜，将窗棂染成金色时，李老终于起身拍了拍手。
“好了，今日便到此。”
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周静夏动作麻利，第一个窜起来，抓起自己的小暖炉和笔记，冲着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周静岚飞快地挥了挥手。
也不等周静岚回应，像只怕被逮住的兔子，周静夏哧溜一下就钻出了人群，挤开几个还在慢吞吞穿外袍的子弟，身影迅速消失在传薪堂门口。
周静岚看着堂姐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摇摇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笔记。等她收拾妥当，走出传薪堂院门时，门外廊下已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交谈的旁支子弟了。
寒风立刻裹挟着雪沫扑来。她裹紧狐裘，刚沿着覆雪的小径走出没多远，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袍、面容有些腼腆的年轻子弟便从一株老梅树后快步走出，拦在了她面前。
这年轻人叫吴传明，虔州并非一直以来都是周家一家独大，两百年前，虔州还有一支吴家，后来家族人才断档，为求存续，便果断带着家业并入周家，成为周家旁支。
周家也念其情谊，吴家这一脉便得以保留姓氏传承下来，吴传明，正是这一支的后代子弟。
“静岚……静岚妹妹！”吴传明脸颊微红，眼神躲闪又带着热切，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声音因为寒冷或紧张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方才……方才李老讲的‘肝气顺达则目明’，我……我有些地方没太明白，不知……不知妹妹可否……指点一二？”他话未说完，耳根子已红透了。
旁边廊柱后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周静戚抱着胳膊慢悠悠踱了出来：“哟，传明哥，你这请教功课的由头，找得可真够‘别致’啊？”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在周静岚脸上溜了一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还没走远的几人听见：
“咱们静岚妹妹是什么人？剑心通明，十四岁的蓄气大成，未来是要登人榜、争地榜，攀天榜的人物！”
“人家眼高于顶，哪会看得上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你那点小心思，还是省省吧，别在这儿自取其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