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几缕金线般的阳光斜斜穿过窗棂缝隙,在青砖地面上投下光斑。
周静岚从硬板床上坐起,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趿拉着鞋,急匆匆奔到小院的石台边。
手指带着清晨的微凉,飞快地捻了捻晾在石台上的内衣。入手干爽,一丝潮气也无。
“得救了!”周静岚雀跃着抓起那一团,冲回房内。柔软的材质贴上肌肤,熟悉的包裹感传来,周静岚长长舒了口气,一时觉得窗外叽喳的鸟鸣都格外悦耳。
洗漱完毕,周静岚神清气爽,站到了小院中央,例行晨练,三尺青锋出鞘,寒光流转。周静岚凝神静气,手腕轻抖,剑光泼洒,时而迅疾前刺,时轻柔回环。
一套剑法使完,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势站定。目光飘向院门方向。
“算算时间,许念一该来‘面试’了。”周静岚暗自思忖。
日头越爬越高,小院门口始终静悄悄的。周静岚收剑入鞘,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心里有了谱。
“看来是没合庄主的‘眼缘’……”
想到许念一和弘毅还打了个赌,周静岚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逍遥庄这松散的管理模式,让她甚至生出溜出庄门回客栈找队友的冲动。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完全没必要冒这份风险。
在膳堂里听完霍大娘扯的家长里短,周静岚手里提着额外给她的肉包子,直奔“上进堂”。日头正好,周静岚径直走到昨日待的那棵虬枝盘结的古松下,盘膝坐下。
人影陆续在石台边缘显现。周静岚一边小口咬着包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同门”。目光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差点噎住——正是昨天晚膳时那个蔫头耷脑、打饭时连眼皮都懒得抬的年轻杂役。
此刻,他也换上了一身弟子服,依旧是一副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精气神的模样,眼皮半耷拉着。
“噗……”周静岚一口凉水刚灌下去,差点喷出来,呛得她直拍胸口,“咳咳……这位也是弟子?‘扫地僧’竟在我身边?”她目瞪口呆,心头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白天当弟子,晚上还得去干活?怪不得一副生无可恋……”
正腹诽着,又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长衫的中年男人,慢悠悠踱了上来。这人看面相,皱纹深刻,鬓角灰白,竟比庄主么泽还要年长几岁。他也不挑地方,慢吞吞蹭到最边缘一个石墩子旁坐下,背脊靠上石柱,开始打哈欠。
周静岚环视一周,除了这位“老前辈”,其余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壮,自己这般年纪,倒成了其中最小的师妹。
不多时,石台入口处一道深色的身影出现,正是庄主来了。
原本散坐或低声交谈的弟子们纷纷站了起来,动作虽不齐整,却也没人敢怠慢。周静岚也赶紧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皮,跟着起身站好。
庄主走到石台稍高处站定,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周静岚身上,声音不高,字字清晰:“今日,各位多了一位师妹。”
“自我介绍下吧。”
唰!十几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周静岚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定,腰背挺直,迎着那些目光,声音清亮,落落大方:
“周静岚,十五岁,昨日入门,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嗯。”庄主微微颔首,目光移开,“庄内无他求,但求友好相处。”言简意赅,说完便示意周静岚退回原位。
“今日是答疑,开始吧。”他负手而立,语气平淡。
短暂沉默过后,一个身材魁梧、三十出头的男子率先起身,声音洪亮:“先生!弟子近日尝试感应体内‘风池’秘藏,气机每每行至此处,便如陷泥沼,滞涩难通,不知是何缘由?又该如何疏通?”他边说边按了按自己后颈下方。
“风池秘藏?”周静岚听得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庄主略作沉吟,指尖随意地在空中虚点几处:“风池乃密藏之桥,其性轻灵。你气感滞涩。当以‘和风细雨’之意徐徐引导。”他指尖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自‘听宫’始,过‘颅息’,润物无声,再至风池,如水润石,自然通达。”
周静岚听完,立即了然:“‘体内秘藏’应该是指窍穴,这‘风池’想必就是相关的某个关键窍穴了?这说法倒是别致,我倒是想当然了,这毕竟是其他世界,窍穴有别的名字才是合理。”
随着这身材魁梧的男子若有所思的坐下,一个面容略显腼腆的青年挠着头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些:“先生,弟子按您之前教的吐纳法子练了小半年,如今只觉浑身气血鼓荡,精力充沛得没处使,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可……下一步该如何?”他困惑地搓了搓手。
庄主目光扫过台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手一指,点向周静岚斜前方一个看起来颇为干练利落的带剑女子:
“钱青。”
那名为钱青的女子立刻站起,抱拳应道:“先生。”
“你负责教他如何开启体内第一道门户。”庄主吩咐。
“是,先生。”钱青应下,随即对那青年点了点头。
“开启门户?”周静岚眨眨眼,结合上下文和那青年描述的“气血鼓荡”,瞬间明白过来——“气血鼓荡”是蓄气大成的标志,那么“开启门户”也就很明显,指的是开窍。
答疑继续进行,有人问拳法运劲时肩肘如何配合才能圆融无滞,庄主直言不知,有人请教腿功如何练才能迅猛又不伤膝盖,庄主斟酌半晌,才做回答。
只有遇到“密藏”和“剑法”相关问题,仿佛才正对庄主的领域,他往往点出一个关键穴位、一个发力意象,或一句心法要诀,便切中要害,让听者恍然大悟。周静岚凝神听着,暗自印证着自家所学,颇觉有趣。
不过,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角落吸引。那位“老前辈”师兄,背靠着冰凉的石柱,脑袋一点一点,早已沉入了甜美的梦乡,甚至发出了一丝悠长而均匀的鼾声,嘴角还挂着一缕晶莹的口水,眼看就要碰到那身打补丁的长衫上,却迟迟不滴下去,让周静岚看得莫名焦急。
看着那口水终于滴了下去,周静岚心满意足,回头一看,台上的众人包括庄主在内,却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对此完全视若无睹,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真像大学课堂……”
渐渐地,再无人起身提问。庄主目光平静地再次扫过台下,袍袖微拂:“今日到此为止。”
众弟子再次稀稀拉拉地起身行礼,姿态各异。周静岚也学着样子,有模有样地抱拳躬身。
庄主身影消失在入口处,石台上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周静岚精神一振,这可是套近乎的好机会!她脸上挂起自认为最亲和的笑容,目光迅速锁定几个看起来面善、刚才提问也较为积极的师兄师姐,准备上前搭话。
然而,她笑容刚绽开一半,就僵在了脸上——石台上的人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四散而去,那魁梧弟子大步流星,钱青低声对那腼腆青年说了句什么,两人便结伴匆匆离开,连那个蔫头的“杂役弟子”,也耷拉着肩膀飘下了石台,逐渐走远。
不过眨眼功夫,偌大的“上进堂”,竟只剩下她周静岚孤零零一个站着的人,以及角落里那位鼾声依旧的老前辈。
“……”周静岚僵在半空、准备打招呼的手,尴尬地缓缓放下,一时哭笑不得。
“怎么搭个话这么难?”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不过,昨天和今天这趟下来,逍遥庄的“逍遥”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拜师不用三跪九叩,师徒间称呼随意,地位似乎只在“先生”与“弟子”的身份之别,倒真让她觉得是教授与学生的关系。若非她还揣着“主神”给的主线任务,这庄里的日子,倒是比在周家还自在——至少她能随心所欲地练习破风三叠。
周静岚最后看了一眼那位睡功深厚的前辈,摇摇头,也离开了这片只剩下松涛与鼾声的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