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如镜,倒映着断云残雪。林秋跪在冰面边缘,指尖深深掐进冻硬的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冻得他后槽牙咯咯作响,却远不及心口那团灼烧的、名为绝望的痛楚。
三日前,那张朱砂勾边的宗门通告,像一道血淋淋的伤疤,狠狠烙在了山门前的告示栏上——长老林正清,勾结魔教,叛逃宗门!墨迹犹带刺鼻的腥气,尚未干透。
母亲柳如霜的身影,便已决绝地消失在通往漠北荒原的漫天风雪中,连一句告别都未曾留下,只余下空寂的院落和彻骨的寒。
此刻,林秋死死盯着潭边那株被风雪压弯了腰的老梅。恍惚间,枝头仿佛又见母亲素手纤纤,折下一朵红梅,温柔地簪在他鬓边。
她温润的声音似还在风雪中飘荡:“我们阿秋,灵根天成,心志坚韧,将来定会成为惊才绝艳的修士,比你父亲更耀眼……”
“咔嚓——”
冰面突兀地传来细碎却清晰的碎裂声,刺破了回忆的幻影。林秋猛地抬头,风雪瞬间灌进他干裂的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视野中,七八个身着内门青衫的弟子,簇拥着一人踏雪而来,靴底碾碎冰晶,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为首少年玉冠束发,腰悬象征真传弟子身份的青玉令牌,正是戒律堂长老陆沉风的独子,陆明轩。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快意。
而落后他半步的少女,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斗篷,身影清瘦孤绝,宛如一株覆雪的寒梅,在漫天风雪中更显单薄与疏离。
她正是与林秋青梅竹马、定亲三载的苏月璃。风雪吹拂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那双曾经盛满星辉的眸子,此刻却如蒙尘的琉璃,只剩下一种冻彻骨髓的冰冷,和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并非全然指向林秋,更像是源自灵魂深处某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孽徒林秋!”陆明轩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审判的威压。他唰地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宗门敕令,“尔父林正清勾结魔教,罪证确凿,已然叛逃!尔身为逆党之后,不思悔改,更存异心。按宗门铁律——”他目光如毒蛇般锁住林秋,“当废去修为,永逐山门!”
林秋喉头腥甜翻涌,挣扎着挺直脊背,目光越过陆明轩,落在苏月璃那张清冷如霜的脸上,声音嘶哑:“月璃!你信他们?!你明明知道,我父亲一生嫉恶如仇,他追踪魔教线索多年,怎会……”
“住口!”苏月璃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清脆,像玉珠砸在冰面上,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抬眸看向林秋,那双琉璃般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被寒冰封冻的失望与被背叛的痛楚。“证据?陆师兄已向我出示了确凿的留影玉简!林正清与魔教长老密会,亲口承认交易宗门秘法!白纸黑字,影像俱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恨意,“若非你父亲临阵倒戈,将关键情报出卖给魔教,我父亲……我父亲怎会身陷重围,最终惨死在魔修手中?!这笔血债,你们林家,欠定了!”
陆明轩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语气带着煽动性的悲愤:“苏师叔一生磊落,却因林正清的背叛而英年早逝!月璃师妹亲眼所见,岂能有假?林秋,你父之罪,罄竹难书!”
苏月璃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除了冰冷,更翻涌着失去至亲的滔天恨意。这仇恨被陆明轩精心引导的“证据”无限放大,彻底扭曲了她对林秋的最后一丝信任。
“我苏月璃此生,最恨魔修!更恨与魔教勾结、残害同门的叛徒!”她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匕首,字字诛心,直指林秋父子,“你我之间,情分已尽,血仇难消!婚约就此作废!莫要再唤我名字,徒增恶心!”
话音未落,苏月璃眼中寒光暴闪!她猛地抬起手腕,那枚鲜艳的同心结暴露在凛冽的风雪中。指尖骤然迸发出一道冰冷刺骨的灵力,精准地轰击在同心结的核心结扣之上!
“嗤啦——嘣!”
刺耳的断裂声如同心弦崩断!坚韧的红绳在狂暴的灵力撕扯下寸寸崩裂!精心编织的结扣瞬间炸开,化作无数断裂的、失去光泽的红色丝线,凄惨地四散飞溅!
断裂的红线被寒风卷起,狠狠抽打在林秋脸上、身上。一道锋利的断茬,在他冻僵的脸颊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
林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散落污雪中的红色残骸上。那刺目的狼藉,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勾出一个破碎的画面:喧闹的灯火下,她笨拙地与他十指相缠,编织同心结,清冷的眼眸映着烟火:“待你破丹成婴……我们便结为道侣……”那承诺曾是他心中最亮的星火。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从林秋喉咙里挤出,心口如同被冰锥狠狠贯穿!温暖灯火与冰冷雪地,虔诚期许与刻骨血仇……这极致的反差,像无数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苏月璃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狼藉或失魂的林秋。她决绝转身,素色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头也不回地融入茫茫风雪。
“动手!”陆明轩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得意,欣赏着林秋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绝望,厉声喝道。
森寒的法阵瞬间成型!幽蓝的灵力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力量,瞬间缠绕住林秋的四肢百骸,更死死锁住他的丹田要害!
“呃啊——!”
无法言喻的剧痛,猛地从丹田深处炸开!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银针,被狂暴的力量驱使着,在他寸寸断裂的经脉中疯狂穿刺、搅动!十数年苦修凝聚的灵力,如同被戳破的气囊,又似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溃散、流逝!
喉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鲜血涌上口腔,他却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陷皮肉,硬是将那声惨嚎咽了回去,只余下喉咙深处野兽般的嗬嗬闷响。
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灵力疯狂抽离的眩晕中沉浮、瓦解。就在即将彻底堕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模糊地看到陆明轩脸上那抹胜券在握的、令人心寒的狞笑,以及风雪中那个渐行渐远的清冷背影。
这冰冷的画面,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残存的意识,将他拖入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