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在崎岖山道与密林边缘跋涉了整整两日。
残雪如刀,每一步都踏在碎骨般的痛楚之上。
丹田破碎的空洞感与经脉寸断的撕裂痛楚如影随形。
唯有识海中那缕“蕴脉真源”化作的微弱暖流,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吊着他一口将散未散的生机——这是天道给予的微薄馈赠,更是悬于头顶的催命倒计时。
第三日黄昏,残阳泣血。
他终于在山坳的褶皱深处,望见了那缕象征人烟的、孱弱的炊烟。
石家村蜷缩在寒林尽头,土坯墙被风雪啃噬得摇摇欲坠,村口那块写着“石家村”的破旧木牌,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字迹被冻雪掩埋大半。
村口空地上,人群围拢,气氛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三名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落云宗修士悬浮半空,灵光微闪,神情淡漠。
为首的中年修士手持一块温润的测灵石,正对着排队的少年逐一施法。
队伍不长,多是村中适龄少年,脸上交织着紧张与渴望。
而在人群之外,远离那片“仙缘”之地,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被彻底隔绝。
石生孤零零地站在十几丈外的一棵枯树下,像一块被遗忘的顽石。
他身上的破旧棉袄根本无法抵御寒风,冻得嘴唇发紫,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测灵石,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却又被一层厚厚的绝望冰壳覆盖。
“滚远点!石家的灾星!”一个粗壮的村汉厌恶地朝他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冰冷的雪地上。
“就是!年年都来,年年晦气!仙师都说了,你没那命!”另一个妇人尖着嗓子附和。
“离远点!别冲撞了仙缘,连累我们村!”几个半大孩子捡起地上的冻土块和雪球,用力砸向石生。
他麻木地站着,不闪不避,土块砸在单薄的身上发出闷响,雪球在他脸上、头发上炸开,留下冰冷的湿痕。
只有那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昭示着内心翻涌的滔天恨意与屈辱。
为首的中年修士似乎被这边的骚动吸引,淡漠地瞥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旁边侍立的年轻道童立刻会意,几步走到人群边缘,对着石生方向厉声呵斥:“那边的!说了多少次!无灵根就是无灵根!再敢靠近,惊扰了仙师法驾,小心你的贱命!滚开!”声音尖利,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鄙夷。
石生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无灵根”、“贱命”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希望彻底捅穿、搅碎。
他眼中那点倔强的火光,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最终,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碎的场景,一步一顿,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村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断崖方向踉跄而去。
背影决绝,带着一种心死后的空茫。
林秋隐匿在远处山石之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识海中,系统的警示冰冷刺骨:【眼底薪种心火濒临寂灭,绝望值临界!引路之窗即将关闭——剩余时限:三个时辰!】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丹田翻涌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即中!
他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迅速闪身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
时间紧迫,他顾不得许多,用积雪用力搓了搓脸和双手,擦去最明显的污迹。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系统空间(或怀中)取出那件虽然残破但质地尚可的、原本属于“天骄林秋”的素白内衬长袍,勉强套在破烂的外衣之外。
尽管袍子边缘有破损,沾着血污,但在昏暗的天色下,那独特的材质和隐约残留的一丝属于高阶修士的、早已消散殆尽的“气韵”,依旧能唬人。
他挺直了因伤痛而佝偻的脊背,努力收敛起所有的痛苦与狼狈,让眼神变得深邃、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俯瞰尘世的淡漠。
他调动起识海中那缕“蕴脉真源”最后的力量,不是为了疗伤,而是将其极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外放于体表,形成一层几乎不可察觉、却又能让凡人(尤其是心神激荡的石生)感到莫名威压和“仙气”的微光。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身体更空了,但他知道,这副“仙风道骨”的伪装,是他唯一的武器。
夜幕如墨,寒风如刀。
林秋悄无声息地缀在石生身后,保持着距离,直到那孤寂的身影停在断崖之巅。
少年坐在崖边,双腿悬空,对着黑暗的深渊,如同雕塑。
手中紧紧攥着半块冻硬的粗饼,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饼块早已被捏成粉末,簌簌落下。
“爹……娘……”声音嘶哑干涩,被寒风撕扯,“他们说……你们该死……说我……天生就是泥土里的虫子……连……连抬头看一眼仙路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绝望,眼泪无声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冻结。
“报仇?呵……我拿什么报?连靠近那块石头的资格……都没有……活着……真脏啊……”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如同枯叶般在狂风中摇摆,张开双臂,向着那永恒的黑暗深渊倾斜……
“痴儿,停下。”
一个平静、清朗,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凛冽寒风,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直接在心头响起。
石生身体猛地一僵,倾斜的动作顿住。
他惊愕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身后数步之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影。
一身素白长袍(虽显破旧),在寒风中微微飘动,衣袂翻飞间,竟似有微不可察的莹白流光隐现。
来人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平静地注视着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这凡尘格格不入的疏离与……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威压!
这气质,绝非凡人!甚至比刚才落云宗那几个修士,感觉还要……深不可测?
“你……你是……”石生声音干涩,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他从未见过此人!但对方身上那股气息……难道是……仙人?
林秋缓步上前,步履沉稳,仿佛脚下不是悬崖绝壁,而是平地。
他在距离石生几步之遥处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少年脸上的泪痕、掌心的血痕,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是谁,不重要。”林秋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重要的是,你心中那团火,快要熄灭了。”
石生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火?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连靠近测灵石的资格都没有的……垃圾!”
说到最后,已是嘶声力竭,充满了自弃的怨毒。
“灵根?”林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不过是天道予人的诸多枷锁之一罢了。世人愚昧,奉之为圭臬,却不知,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那冰冷的石头里。”
石生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没有灵根……也能……”
“能!”林秋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石生心神摇曳。
“我观你眉宇之间,怨气冲天,恨意如海!此恨此怨,深入骨髓,日夜煎熬!此乃凡俗眼中的‘灾厄’,却是我眼中的……‘心火’!是无上道途的根基!”
石生彻底呆住,大脑一片空白。
恨意……是根基?
“那些虐杀你至亲的修士,该死吗?”林秋突然问道,目光如电。
“该!千刀万剐!”石生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来,眼中瞬间被仇恨的血丝布满。
“那些视你如草芥、辱你如猪狗的村民、道童,该悔吗?”林秋再问。
“该!我要他们统统后悔!”石生咬牙切齿,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那你可知,”林秋的声音陡然转为低沉,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沧桑与悲悯,“杀死他们,易如反掌。一个念头,一道法诀,便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石生呼吸一窒。
“但,诛其身,易;灭其道,难!”林秋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石生心上。
“让他们看着,他们眼中注定烂在泥里的蝼蚁,他们口中没有仙缘的废物,如何以凡人之躯,执掌他们无法想象的力量!如何踏着他们奉若神明的‘仙路’,登临他们仰望不及的绝巅!让他们在无边的恐惧和悔恨中,明白自己曾经的愚蠢与渺小!这,才是真正的‘诛心’!这,才是真正的‘道’!”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石生死寂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他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却又如此直指他灵魂深处最隐秘渴望的话语!
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彻底的、从根源上的践踏和否定!让那些高高在上者,永远活在恐惧和悔恨的阴影里!
林秋看着他眼中剧烈翻腾的火焰(仇恨、震惊、渴望、茫然交织),知道火候已到。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缕微弱却真实的“蕴脉真源”光华在掌心凝聚,虽弱,却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奇异的力量感。
“此路,非坦途。荆棘密布,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心中的恨火,是引路的灯,亦是焚身的焰。”林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若你只想求个速死,现在便可跳下去,一了百了,带着你的恨意与不甘,永坠黑暗。”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与沉重的力量:
“若你心中仍有不甘,仍有焚尽这世间不公的滔天怒火,仍有让那些轻贱你之人永世悔惧的执念……那么,拜我为师。我可授你,以凡心执念,燃不灭道火,行逆天之路的法门!让你这团‘心火’,焚尽枷锁,照破万古长夜!”
寒风在崖顶呼啸,卷动着林秋素白的衣袍和石生褴褛的衣衫。
时间仿佛凝固。
石生死死地盯着林秋,盯着他那双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自己一切痛苦与渴望的眼睛,盯着他掌心那缕微弱却象征着无限可能的奇异光华。
那“仙风道骨”的形象,那石破天惊的话语,那直指本心的诱惑……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将他心中积郁多年的绝望、自卑、怨恨彻底搅动、粉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可能”的火焰,夹杂着复仇的渴望和对力量的极端向往,轰然点燃!
“噗通!”
石生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冻土硌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林秋,深深地、以头触地!
“弟子石生!愿拜仙师门下!求仙师……传我道法!授我力量!”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九死不悔的决绝!
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绝望的冰晶,而是滚烫的、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熔岩!
【叮!道缘缔结!成功收徒‘薪火之种’——石生!薪火初燃任务完成!】
【道途馈赠:蕴脉真源×2,可初步稳固丹田核心裂痕。获得道法传承:《心火引》(筑基篇)】
一股温润的力量涌入林秋破碎的丹田,如同无形的丝线,艰难地开始弥合那最核心的裂痕。
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气感”,重新在他体内滋生。
他看着眼前跪伏在地、身躯因激动而颤抖的少年,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