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转眼间，那间依偎在山岩下的简陋木屋，已默默承受了一轮四季的风霜雨雪。
晨曦穿透稀疏的云层，洒在清扫干净的空地上。石生身形如电，辗转腾挪，每一次出拳都带起灼热的气浪，隐隐有风雷之声相随。
他周身灵力涌动，带着明显的火焰属性，虽显稚嫩，却已远非一年前那个瘦弱绝望的孤儿可比。练气中期！*这是他用汗水、鲜血，以及对力量近乎偏执的渴望换来的成果。
林秋负手立于屋前，看着弟子演练一套最基础的拳法。他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沉凝如山，再无一年前那种根基破碎的虚弱与痛楚。
体内灵力流转圆融如意，曾经寸寸断裂、如同蛛网般遍布裂痕的经脉，在“蕴脉真源”持续不断的滋养和他自身不懈的灵力冲刷下，终于彻底弥合、贯通，坚韧更胜往昔。
只是，那曾经达到结丹巅峰、足以开山断流的磅礴修为，终究是随着丹田的破碎而流失殆尽，如今只余下筑基初期的境界。
“根基已固，前路可期。”林秋心中默念，眼中并无太多遗憾。能重踏道途，已属天道垂怜。他看着石生拳风渐收，额角见汗，却眼神明亮，充满了对力量的掌控感，微微颔首。
“师父！”石生收势站定，气息微喘，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跑过来，“弟子感觉‘心火引’运转更顺畅了！”
“嗯。”林秋应了一声，目光投向山下被薄雾笼罩的莽莽山林，“引气、练气，皆是打熬基础，锤炼己身。然道途漫漫，绝非闭门苦修可成。真正的境界稳固、心性淬炼，需在生死搏杀、世事磨砺中方能得见真章。”
石生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图，带着一丝紧张和更多的期待：“师父，我们要下山历练了？”
“不错。”林秋语气肯定，“此地清修一年，于你夯实根基已足。再久居下去，眼界心境皆受桎梏。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虽然整洁却依旧简陋的木屋，“山中清苦，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需得解决些俗世生计。”
提到“生计”，石生立刻想起师父带着自己离开石家村时身无分文的窘迫，小脸微微一红。这一年全靠师父打猎采摘，过得极为清贫。
师徒二人并无多少行李。石生珍重地将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和那本已翻得卷边的《心火引》筑基篇抄本包好。林秋则只带了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具。
锁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林秋的目光在门板上那道浅浅的刻痕上停留了一瞬——那是当年苏月璃第一次成功削平一块木板时，兴奋之下留下的剑痕。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刻痕上拂过，随即收回目光，再无留恋地转身。
“走吧。”
山下的小镇比石家村繁华许多，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喧嚣的人声、食物的香气、琳琅满目的货物，都让在深山待了一年的石生感觉眼花缭乱，又带着几分拘谨，紧紧跟在林秋身后。
林秋带着石生，目标明确地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一条相对僻静街道的尽头。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悬挂在门楣之上——“万源当铺”。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从洞开的门内飘散出来。
林秋在门口驻足片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了进去。当铺内光线有些昏暗，高高的柜台后，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
林秋走到柜台前，没有多余的话语，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珍藏的锦囊。锦囊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的精致。他解开系绳，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枚玉坠。
那玉坠通体温润，洁白无瑕，形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灵鹤，雕工精细入微，纤毫毕现，连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灵鹤的眼中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的、却仿佛凝聚着星光的墨玉，更添几分灵动神韵。
玉坠下方，系着一根同样色泽温润、触手生凉的白玉髓珠子串成的细链。整块玉坠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灵蕴，显然绝非凡品。
石生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物件，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老掌柜看到这玉坠，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玳瑁眼镜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坠，对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端详，又拿出一个特制的放大镜，细细观察着雕工和玉质，手指在玉面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温润如脂的触感和内蕴的微弱灵光。
半晌，他才放下放大镜，看向林秋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真正的重视，试探着报出一个价格。
林秋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东西，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报出了一个更高的数字。老掌柜脸上显出肉痛之色，两人你来我往，低声交涉了几句。
最终，老掌柜咬了咬牙，拍板成交。他转身从厚重的钱柜里取出几锭成色十足的白银和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推到林秋面前。
林秋看也未看那些银钱，只是目光在掌柜收起玉坠的瞬间，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那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玉坠一同被锁进了冰冷的柜台深处，彻底沉寂下去。他拿起银钱，放入怀中，转身便走，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师父，那玉坠……”出了当铺，石生忍不住小声问道。他虽不懂价值，却本能地觉得那东西对师父意义非凡。
林秋脚步未停，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旧物罢了，留着无用。” 断了念想，也断了可能的追踪线索。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石生看着师父那比山岩更沉默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闭上了嘴，心中对师父的过往更添了几分好奇与隐隐的难过。
有了银钱，林秋带着石生找了镇上看起来最干净体面的一家客栈——“悦来居”安顿下来。
宽敞明亮的客房，柔软舒适的床铺，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一切都让石生感到无比新奇和满足。当夜，师徒二人在大堂角落用饭时，邻桌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带着酒意和怨气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真他娘的晦气！这趟货算是白跑了！又被黑虎帮那群天杀的给劫了道！”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被他们听见……”
“听见怎么了？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那帮狗杂碎，仗着有几个练过几天拳脚的修士撑腰，在青牛山一带横行霸道多少年了？强收过路费，欺男霸女，简直无法无天！”
“可不是嘛！听说前些日子，老李头的闺女就被他们帮里那个什么三当家看上了，硬给抢了去！老李头去要人，被打断了腿扔出来……”
“官府呢？就没人管管？”
“管？哼！官老爷收了黑虎帮的孝敬，睁只眼闭只眼！听说他们大当家是个练气后期的狠角色，手下还有几个练气初中期的打手，寻常官兵哪敢招惹？只能自认倒霉……”
“黑虎帮……练气后期……”石生听得小拳头紧握，眼中燃起怒火，下意识地看向师父。
林秋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青菜，仿佛没听到那些议论，只是淡淡地问石生：“练气中期，对阵练气后期，加上数名练气初中期的帮手，可有胜算？”
石生一愣，随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热血瞬间涌上头顶，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一丝谨慎取代。
他仔细回想师父教导的战斗技巧和自身对“心火引”的掌控程度，认真分析道：“若一对一，弟子心火爆发，或可出其不意与练气后期周旋片刻。但对方人多，且境界有高有低，若被围攻……弟子恐力有不逮。”
林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审时度势，不错。然实战之道，非仅凭境界高低。天时、地利、人心、谋略，皆可为凭。”他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石生，抛出了一个难以抗拒的诱饵：“明日，青牛山黑虎帮，便是你历练之地。若能将其收服……”
石生呼吸一窒，心脏狂跳起来。
“为师便传你《心火引》的进阶篇——《焚海诀》。”林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石生耳边炸响！
进阶功法！《焚海诀》！仅仅是名字，就带着焚山煮海的霸道气势！石生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所有的顾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沸腾的战意和对新功法的无限渴望！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林秋深深一躬，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望！”
翌日，青牛山黑虎帮老巢。
战斗比预想的更激烈几分。石生初临实战，虽有悍勇之心和心火之力加持，但面对经验老道、配合默契的匪徒围攻，还是几次陷入险境。他身上的衣衫被划破数道口子，手臂和后背也添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但他眼神却越来越亮，在生死搏杀的压力下，对“心火引”的运用、对力量的掌控、对时机的把握，都在飞速提升！
“嘭！”石生硬撼了黑虎帮大当家——一个满脸横肉、手持鬼头大刀的练气后期修士全力一击，整个人被震得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借势一个翻滚，避开了侧后方刺来的两把淬毒匕首，同时心火之力疯狂涌动，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吼——！”一声沉闷的低吼伴随着灼热的气浪爆发开来！两名练气初期的匪徒首当其冲，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击中胸口，惨叫着倒飞出去，胸口一片焦黑，瞬间失去战力！
黑虎帮大当家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子如此难缠，力量更是诡异灼热！他狂吼一声，鬼头大刀上泛起一层乌光，带着开山裂石之势再次劈向石生！
石生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劈中！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旁观者般静立一旁的林秋，嘴唇微动，一道凝练如丝的声音直接传入石生耳中：“坎位，退三寸，火起涌泉，力贯指尖，点其‘曲池’！”
这声音如同醍醐灌顶！
石生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按照师父的指点，脚下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体内心火之力瞬间下沉至足底涌泉穴，再猛地向上爆发，汇聚于右手食指中指！他身形如电前冲，在鬼头大刀力竭回撤的刹那，双指并拢如剑，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大当家握刀右臂的“曲池穴”上！
“呃啊！”大当家只觉得右臂瞬间酸麻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刺穿！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沉重的鬼头大刀“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他惊骇欲绝地看着近在咫尺、眼神冰冷的石生，以及那两根萦绕着淡淡红芒、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手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饶……饶命！”这位横行多年的匪首，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和诡异的手段面前，终于彻底崩溃，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充满了恐惧。
其余几个还在顽抗的匪徒见状，也纷纷面如土色，扔下兵器，跪倒一片。
石生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狼藉和跪倒的敌人，眼中闪过一抹快意的狠色。他走到那大当家面前，抬起了手，掌心火灵力吞吐不定，杀意凛然。一年前的血仇记忆翻涌上来，眼前这些匪徒的恶行与当年虐杀他亲人的修士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石生。”林秋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清泉流过滚烫的岩石。
石生动作一滞，回头看向师父。
林秋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地上惊恐万状的匪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力量本身并无善恶，端看执掌力量者之心。杀戮固然痛快，却非解决之道，亦非强者之道。”
他看向石生，眼神深邃：“这些人，为恶多端，罪孽深重，然其罪，尚不至死。他们虽有劣根，却亦有几分修行天赋（能引气入体者，在凡人中已是万里挑一）。杀之，易；导其向善，约束其力，使其改邪归正，为己所用，方为真正的‘诛心’，亦是我辈修士应持之‘仁心’。”
石生眼中的杀意慢慢褪去，露出思索的神情。师父的话，与他曾经灌输的“诛其道”的理念一脉相承，却又更深了一层。他低头看着自己燃烧着火焰的手掌，又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眼中只剩恐惧和哀求的匪徒，缓缓收回了灵力。
林秋微微颔首，转向跪伏在地的大当家：“尔等可愿洗心革面，奉我弟子为主，听其号令？”
大当家此刻哪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小的们愿意！从今往后，石……石爷就是我们的主子！唯石爷马首是瞻！”其余匪徒也纷纷磕头附和。
石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掌控力量的兴奋，也有对师父那番“仁心”与“约束”之论的模糊感悟。
很快，黑虎帮的牌匾被摘下，扔进了火堆。一块崭新的、由林秋亲手书写的匾额挂了上去——聚贤阁。
看着这三个龙飞凤舞、却明显带着点俗气的大字，石生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师父，咱们……算上这些刚收服的，也就十几个人，这也算门派吗？”
林秋负手而立，望着山下小镇的点点灯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石生从未听过的、仿佛穿透时光的笃定：“聚贤阁，聚的是未来薪火，贤的是不屈道心。”他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石生，带着一丝期许，“莫急。你以后，会有师弟师妹的。会有很多。”
“师弟师妹？！”石生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火炬！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大师兄”的责任感和期待感瞬间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方才战斗的疲惫。他激动地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热热闹闹的景象。
夜色渐深，新挂上的“聚贤阁”牌匾在月光下泛着新木的光泽。林秋独立于院中，感受着山下小镇渐熄的灯火与山中重新响起的虫鸣。
身后简陋的大堂里，石生正板着小脸，努力模仿着师父的威严，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前匪徒训话，声音虽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已有了几分主事者的雏形。
林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储物戒上摩挲了一下，那里静静躺着一卷崭新的、系统刚刚浮现的功法——《焚海诀》。他望向远方深邃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迷雾。
薪火已燃，聚贤伊始。道途虽逆，吾辈往矣。*这青牛山上小小的“聚贤阁”，或许便是那燎原星火的第一点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