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聚贤阁的大殿，空旷得能听见夜风在梁柱间穿梭的呜咽。
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放在中央残破的木桌上，火苗被漏进来的冷风吹得东倒西歪，在墙壁上投下十几个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般晃动的影子。
石生端坐在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努力想撑起“师父”的威严。
可下面坐着的，是十几个挤在几块破草席上的彪形大汉。他们脸上残留着白日战斗的淤青和血痕，眼神里混杂着对新身份的茫然、对未来的惶恐，以及一丝根深蒂固的桀骜。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药膏的刺鼻气味、汗臭，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石生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干涩：“……都说说吧。”
他顿了顿，想起师父临走时那无奈的眼神和那句“生计之难题”，硬着头皮补充道：“咱们聚贤阁……眼下最要紧的，是找条财路。师傅他老人家……囊中羞涩了。”
“财路？”刀疤脸（原二当家，如今算是“二徒弟”）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老大！这还不简单？老本行啊！青牛山这条道，肥羊不少！咱们兄弟熟门熟路，保管……”
“闭嘴！”石生小脸一沉，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师傅说了，黑虎帮烟消云散！聚贤阁不干那等下作勾当！再提‘老本行’三个字，门规处置！”
他刻意加重了“门规”二字，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警告。一股灼热的气息隐隐从他身上透出，练气后期的威压让刀疤脸脖子一缩，悻悻地闭上了嘴。
另一个尖嘴猴腮、外号“瘦猴”的汉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笑道：“老大，刀疤哥那是说笑呢。要我说，咱们兄弟都有点底子，不如……去镇上‘借’点？那些大户，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咱们吃香喝辣了！神不知鬼不觉……”
“放屁！”石生猛地站起来，小拳头砸在破木桌上，震得油灯火苗剧烈跳动，“‘借’？那叫偷！叫抢！师祖收留我们，是要我们改邪归正！聚贤阁聚的是贤，不是贼！再动歪心思，休怪我不讲情面！”
他气得胸口起伏，这些人的想法，根子还是歪的！
一个满脸横肉、绰号“蛮牛”的大汉瓮声瓮气地开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大，难道让兄弟们去扛大包、挖石头？那还不如回山里当野人去！凭咱们的本事，干那苦力活，丢不起这人！”
“就是！咱好歹也是练过气的，跟那些泥腿子一样刨食？”
“老大，要不……咱绑个肉票？就绑镇上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他家有钱……”
“对对，绑了要赎金！干一票大的，够咱们吃几年！”
乱七八糟的提议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夹杂着粗鄙的脏话和江湖黑话，瞬间淹没了大殿。什么“踩盘子”、“望风”、“撕票”……听得石生额头青筋直跳，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总算明白师傅说的“引其向善，约束其行，使其明辨是非”有多难了！这些人的想法，根子还是歪的！
“够了！”石生一声怒喝，蕴含灵力，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瞬间噤声。
他小脸紧绷，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你们以为，有点拳脚功夫，引了点气入体，就高人一等了？就能不劳而获，作威作福了？放屁！”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师父在山中教导时说过的话，努力模仿着师父那种平静却极具力量的语调：“师傅教导过我一句话，出自一位叫孔子的大禅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话文绉绉的，听得下面众人一脸茫然。
石生只好用他能理解的话解释：“意思就是，靠打骂和规矩硬压着你们，你们就算表面不敢做坏事，心里也没羞耻心！只有用德行引导，用礼法规矩来约束，你们才会从心底里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才会真正有羞耻心，才能真正走上正道！”
他指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聚贤阁，不是土匪窝！从今往后，都给我把那些下三滥的黑话、恶习收起来！说话做事，光明磊落！再让我听见谁满嘴喷粪，想着绑票勒索偷鸡摸狗，就给我滚下山去！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老大！”众人被石生这小身板爆发出的气势和那套“大禅修”的道理震住了，稀稀拉拉地应道。
“还有！”石生板着脸，“以后在聚贤阁内，叫我‘师父’！不是什么老大！记住，我们是宗门弟子，不是江湖草莽！”
“是……师父……”声音总算整齐了些。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石生看着这群垂头丧气、满脑子浆糊的“徒弟”，也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没怎么吭声、面容清癯些的中年汉子（原黑虎帮的账房，叫“老算盘”）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
“师父，”老算盘声音不大，带着点文弱气，“弟子倒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石生精神一振。
“咱们这些人，别的本事或许稀松，但手上确实都有点功夫底子，打架……呃，护人护物，还是能应付的。”老算盘斟酌着词句，“镇上那些商队、富户，走远路运货，或者去邻县办事，最怕路上不太平。咱们……能不能去接些护送、护卫的活计？按人头、按路程收费，挣点辛苦钱？这……这总算是正经路子吧？”
“对啊！当保镖！”瘦猴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活儿咱们熟啊！以前是劫道的，现在反过来护着，这……这反差，想想还挺带劲！”
“没错！这活儿能干！光明正大挣钱！”
“总比挖石头强！”
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这提议总算沾了点正道的边，也符合他们的“专业特长”。
石生紧绷的小脸也终于放松了一丝。
护送？听起来……似乎可行！师父说过，力量本身并无善恶，端看如何使用！用这身力气去保护别人，换取报酬，总比去抢去偷强！
“好！”石生一锤定音，“就按老算盘说的办！明天一早，瘦猴、刀疤，你们几个机灵点的，跟我下山，去镇上找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