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牛镇东市口。
石生带着瘦猴、刀疤等几个稍微能见人的“徒弟”,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边缘,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面前,竖着一块临时找来的破木板,上面用烧焦的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聚贤阁护卫,保人保货,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聚贤阁?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就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领头?”一个胖商人瞥了石生一眼,嗤笑着摇头,“还护卫?别是贼喊捉贼吧?”
“黑虎帮刚没了,又冒出个聚贤阁?我看是一路货色!想换个名头继续收保护费吧?滚远点!”另一个行商打扮的人毫不客气地驱赶。
“看看那个刀疤脸,一脸凶相!还有那个瘦猴,贼眉鼠眼!谁敢用你们?”
“走走走,别挡着道!”
质疑、鄙夷、厌恶的目光如同冰水,将石生几人浇了个透心凉。
瘦猴气得直跳脚,刀疤脸拳头捏得咯咯响,却被石生严厉的眼神死死压住。
“师父,这……”瘦猴哭丧着脸。
石生小脸绷得紧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师父说的“人心”。信任,不是靠拳头打出来的,是要靠行动去挣的!
“都给我忍着!”石生低喝,“把腰板挺直了!脸上带点笑!别跟个讨债的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走向一个看起来面相和善些、正指挥伙计装车的老者,努力挤出最真诚的笑容:“老丈,您这货是要运往邻县吧?路途不算近,要不要考虑雇几个护卫?我们是新成立的聚贤阁,保证……”
老者警惕地上下打量石生和他身后那几个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护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老儿请不起!请不起!”
说完赶紧催促伙计快走。
一天下来,颗粒无收,受尽白眼。
夕阳西下,几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像斗败的公鸡。
“师父,这法子……行不通啊!”刀疤脸瓮声瓮气,满脸挫败。
石生咬着嘴唇,没说话。
回到聚贤阁那破败的大殿,看着十几个眼巴巴等着开饭的“徒弟”,他感到肩上那座名为“生计”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把自己关进师父静室旁边的简陋小屋,对着油灯发呆。
师傅就在隔壁,气息沉凝,仿佛山岳。石生很想冲进去求助,但想起师父那“师父分内之责”的话语,又死死忍住了。
不能认输!他石生能从绝境里爬出来,就不信挣不到一口饭吃!
“人心……行动……”石生喃喃自语,眼中渐渐燃起不服输的火焰。
第二天,石生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守株待兔,而是带着人主动出击。
他拦住了一支正要出发去邻县的小商队,领队的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
“这位东家,看您神色忧虑,可是担心路上安全?”石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
中年人看着石生和他身后凶神恶煞的刀疤等人,本能地想拒绝。
石生抢先一步道:“东家莫急拒绝。我们聚贤阁是新立门户,急需打响名头。这样,您这趟货,我们分文不取,免费护送!只求您安全抵达后,若觉得我们还算尽心尽力,能替我们在同行里美言几句就行!若路上真有不测,货物损失,我们……我们聚贤阁砸锅卖铁也赔您!”
最后一句,石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是他孤注一掷的豪赌!
中年人愣住了,免费?还包赔?这条件太诱人了,但也太反常了!“你们……图什么?”
“图个名声!图个‘聚贤阁’三个字,在青牛镇能立得住!”石生斩钉截铁,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们想靠本事,挣口干净饭吃!”
或许是石生眼中的真诚和决绝打动了对方,又或许是“免费”二字太过诱人,中年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了。
石生大喜,立刻点齐人手:刀疤脸、蛮牛、还有两个看起来相对稳重些的汉子。
他亲自带队。
通往邻县的官道蜿蜒在丘陵之间。
商队规模不大,只有三辆骡车,载着些布匹和山货。
石生几人警惕地护卫在车队前后左右。
刀疤和蛮牛收敛了平日的凶悍,努力挺直腰板,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树林和山坡,倒真有几分专业护卫的模样。
一路平安无事。
眼看再翻过前面一道山梁就能望见邻县县城,众人都松了口气。
赶车的中年东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正想开口夸赞几句。
异变陡生!
“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声粗豪的断喝从前方山梁后炸响!
紧接着,七八个蒙着脸、手持明晃晃刀剑的“强盗”猛地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身材清瘦,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带着戏谑的眼睛,手中一把鬼头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气息……赫然是筑基期!
“啊!强盗!”商队伙计吓得魂飞魄散,骡子也惊得嘶鸣起来。
中年东家面如土色,两腿发软:“完了完了……”
刀疤脸和蛮牛等几个护卫瞬间握紧了兵器,脸上肌肉绷紧,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厮杀。这几乎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都别动!”石生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一步踏前,将瑟瑟发抖的东家挡在身后,小脸紧绷,眼神死死盯住那个蒙面的魁梧强盗头子。
对方身上那股筑基期的灵压让他心惊,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虽然蒙着面,但那眼神深处的一丝玩味和审视……竟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位……好汉,”石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露怯,“我们是青牛镇聚贤阁的护卫,护送这位东家前往邻县。大家都是道上混口饭吃的,行个方便如何?我们愿奉上些许银钱,权当请诸位好汉喝酒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刀疤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极其肉痛地从怀里摸出几个刚领到的、还没捂热的铜板——这是他们聚贤阁目前全部的“活动经费”了——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放在路中央。
那蒙面强盗头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可怜巴巴的铜板,又抬眼看了看石生和他身后那几个虽然紧张、却强忍着没动手、反而隐隐将商队护得更严实的“护卫”,尤其是刀疤脸那副肉痛又不得不掏钱的憋屈表情,眼中那丝戏谑的笑意更浓了。
“呵,聚贤阁?没听过!”强盗头子声音沙哑,带着嘲弄,“几个铜板就想打发老子?打发叫花子呢?识相的,留下货物和钱财,滚蛋!否则……”
他手中鬼头大刀猛地一挥,带起凌厉的破空声,刀锋指向石生,“连人带货,老子全收了!”
杀气凛然!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刀疤脸、蛮牛等人眼睛瞬间红了!
对方这态度,根本就是没得谈!屈辱感和被小觑的怒火冲上头顶,几乎要压垮理智!
他们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呼吸粗重,眼神凶狠地瞪着拦路的强盗,眼看就要按捺不住冲上去拼命!当土匪时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石生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对方实力明显强过他们!硬拼绝对吃亏!
他脑中飞速闪过师父的教诲——约束其力,使其改邪归正……真正的“诛心”是灭其道,而非仅仅诛其身!眼前这伙人,是不是也和当初的他们一样?如果……
就在刀疤等人即将失控爆发的刹那,石生猛地再次踏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那强盗头子的刀尖上!
他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着对方戏谑的目光,声音因为用力而带着一丝少年的尖利,却异常清晰坚定:
“货物钱财,是东家的命根子!我们聚贤阁接了这趟护卫,就是豁出命去,也得护他周全!想动货,先从我石生尸体上踏过去!”
他猛地回头,对着几乎要暴走的刀疤、蛮牛等人厉声喝道:“都给我守住!记住师祖的话!记住聚贤阁的规矩!咱们现在是护卫!不是土匪!谁要敢坏了规矩,动了歪心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那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刀疤脸等人浑身一震!
石生那句“豁出命去”和“护卫!不是土匪!”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看着师父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挡在最前面,再想起聚贤阁大殿里那番“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话,一股混杂着羞愧、热血和莫名责任感的东西猛地冲散了他们心头的戾气和恐惧。
“娘的!拼了!”刀疤脸一声怒吼,不是冲向强盗,而是猛地站到石生身侧,手中长刀一横,死死护住身后的骡车,“想动货?问过老子手里的刀!”
“对!跟他们拼了!聚贤阁没有孬种!”蛮牛也红着眼咆哮着站了过来。
另外两个护卫也咬牙顶了上来,四人隐隐结成阵势,将石生和骡车护在中间,虽然面对强敌,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凶悍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是守护的意志!
蒙面的强盗头子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死死挡在前面的少年,看着那几个前一刻还戾气冲天、此刻却因一句“护卫!不是土匪!”而爆发出不同气势的汉子,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戏谑和审视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随手将沉重的鬼头大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在石生等人愕然的目光中,他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巾。
一张清癯、沉稳,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露了出来——正是林秋!
“师……师父?!”石生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刀疤脸、蛮牛等人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兵器“哐啷啷”掉了一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刚才那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强盗头子……是师祖?!
林秋负手而立,目光温和地扫过呆若木鸡的众人,最后落在石生身上,微微颔首,声音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临危不乱,以理护道,约束同门,坚守本心……石生,你这个师父,当得不错。”
他的目光又转向刀疤脸、蛮牛等人,语气转为郑重:“你们几个,面对强敌诱惑,能压住昔日戾气,守住今日职责,护主卫货,不离不弃……这份转变,殊为不易。聚贤阁的‘贤’字,你们今日,当得起几分了。”
林秋的话如同春风,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紧张和恐惧,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涌上刀疤脸等人心头。
他们看着林仙师(师祖)那赞许的目光,再想起自己刚才的选择,激动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全都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
“谢师祖认可!”
“弟子……弟子一定牢记门规!绝不敢忘!”
那中年东家此刻也回过神来,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对着林秋和石生等人作揖不迭:“哎呀!原来是仙师考验!高!实在是高!贵阁弟子忠勇可嘉,小老儿佩服!佩服!这趟护卫费,我必须出!不,还得双倍奉上!回去后,定当广为宣扬贵阁的信义!”
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金红色的光芒涂抹在山梁上。
石生看着师父温和赞许的笑容,看着刀疤等人脸上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激动和荣耀的神情,看着东家感激的眼神,再摸摸怀里那袋沉甸甸、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和碎银……
少年挺直的脊梁在余晖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聚贤阁的第一桶金,带着汗水和坚守的重量,稳稳地落入了囊中。
那点微弱的薪火,似乎又明亮、温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