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青牛烟火

作者:比奇堡派总Q7 更新时间:2025/7/9 6:00:01 字数:4424

聚贤阁的第一缕晨光,总是被大师兄石生那穿透力十足的粗嗓门劈开。

“心火起于涌泉,走足少阴!刀疤!你那脚底下生根了?挪!蛮牛!气沉丹田不是让你撅屁股!腰杆给我挺直了!练气初期的架子都摆不稳,心火引到狗身上去了?!”

演武场上,几十条精壮汉子在初春微寒的晨风里挥汗如雨,石生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短打,行走其间,眼神锐利如鹰隼,筑基修士那凝练了几分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得懈怠者心头一紧。

他步伐沉稳,指点喝骂毫不留情,当初黑虎帮头目的痞气被师傅的威严压下去不少,但那股子彪悍劲儿却更深地融进了骨子里。

他眼角余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演武场角落那片被单独辟出的药圃。

那里,一位灵动的身影格外醒目。

林清瑶蹲在几株新移栽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暗紫纹路的毒草前,小小的身影几乎被药草淹没。她换下了那身过于簇新的细棉布衣裙,穿着聚贤阁统一制式的、小了一号的灰布短打,袖口和裤腿都利落地挽起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脚踝。

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些,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捏着一柄小巧的锄头,动作轻巧而精准地松着土,仿佛不是在侍弄足以致命的毒物,而是在抚弄初绽的娇花。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几处淡青色的毒斑在光晕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药圃旁,老算盘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哎呦喂…我的小师叔祖哎…轻点…再轻点!这可是‘紫纹断肠草’,金贵着呢!指甲盖大一点根须伤了,药性都得折三成!老朽我跋山涉水才寻摸回来这么几株…”

清瑶动作一顿,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老算盘,带着一丝被责备的无措:“它们…太挤了。根…缠在一起,会难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老算盘耳中。

老算盘一噎,看着小姑娘认真又有点委屈的眼神,后面絮絮叨叨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难受?这毒草还会难受?他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

“咳…那…那您悠着点分…”老算盘的气势莫名矮了半截,只能搓着手,眼巴巴在旁边瞅着,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金贵”“药性”“来之不易”。

不远处,几个刚被石生吼得满头大汗、偷空喘息的弟子也忍不住朝这边张望,眼神复杂。

刀疤脸压低声音,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啧,瞧瞧,师傅对咱们是雷公吼,对上小师叔…嘿,屁都不敢放一个响的。老算盘那老抠门,库房钥匙捂得跟命根子似的,在小师叔面前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噤声!”瘦猴赶紧捅了他一下,紧张地瞄了眼药圃方向,“让小师叔听见,或者让师傅知道你编排他,你这身皮还想不想要了?再说了,你有小师叔那本事?人家手指头搭一下,就知道你练岔了气堵在哪条脉,扎一针就通泰!你有那能耐,师傅也把你供起来!

刀疤脸想起前几天自己修炼岔气,胸口堵得跟压了块大石,疼得冷汗直流,是这小师叔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指尖银光一闪,扎在他膻中穴,一股清凉又带着奇异吸力的气息透入,那郁结的滞涩感瞬间疏通,畅快得他差点叫出声。那滋味…他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蛮牛扛着两个大竹篮吭哧吭哧走过,闻言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小师叔啥都好!就是…太干净了,跟咱们这泥腿子窝不搭调,像…像供桌上的玉观音。” 他这朴实的比喻,竟引得周围几个弟子默默点头。

清瑶似乎并未听见这些窃窃私语,她专注地侍弄着毒草。指尖偶尔拂过叶片,一丝极其微弱的墨绿毒气渗出,又瞬间被《万毒归藏诀》运转纳入体内,那几株紫纹断肠草反而显得更加精神抖擞。

这是她融入聚贤阁的方式,以毒为桥,以医为引。这片小小的药圃,是她心灵暂时休憩的港湾,隔绝了演武场上的汗臭与喧嚣,也隔绝了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疏离的目光。

午后的聚贤阁,弥漫着一种慵懒又紧绷的气息。大部分弟子抓紧时间调息打坐,炼化上午修炼所得。伙房那边飘来粗粮和肉骨头的香气。

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陡然打破了宁静。

“呃…嗬…” 只见蛮牛壮硕如山的身躯蜷缩在通往后山的碎石小径旁,脸色涨得如同猪肝,额角青筋暴跳,一条左腿自小腿肚以下,肉眼可见地肿胀发亮,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腥臭的气息丝丝缕缕散发出来。

他死死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砸在尘土里。

“蛮牛!怎么回事?!”石生第一个冲过去,看清蛮牛腿上的伤势,脸色骤变,“是‘黑线铁背蜈’?你跑后山深处干嘛去了?!”

蛮牛疼得说不出话,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想给…小师叔…挖…挖点新鲜…毒草…” 他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恐惧,那黑线铁背蜈的剧毒,足以让一头壮年妖牛在一天内毙命!

这动静瞬间引来了不少人。刀疤脸、瘦猴等人围拢过来,看到蛮牛的腿,无不倒吸凉气,面露绝望。

老算盘跌跌撞撞跑来,只看了一眼,就捶胸顿足:“完了完了!黑线铁背蜈!见血封喉啊!库房里那点清瘴散顶个屁用!快!快抬去山下找郎中…不,怕是来不及了…” 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蛮牛是他们中最憨厚耿直的一个,力大无穷,是所有人的肉盾和依靠。

就在绝望的气氛蔓延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拨开人群,安静地走到了蛮牛身边。是林清瑶。

她蹲下身,小小的身影在蛮牛庞大的躯体旁显得格外单薄。她没有说话,伸出两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蛮牛那肿胀得发亮、散发着恶臭的脚踝上方寸许。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她闭了闭眼。

嗡!

一股精微而强大的意念瞬间探入。蛮牛腿内肆虐的恐怖蜈毒,如同无数疯狂扭动的漆黑毒蛇,正疯狂侵蚀血肉、堵塞经脉的景象,清晰地在她识海中展开。

“按住他。”清瑶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清冷的稚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静。

石生立刻反应过来,低喝一声:“刀疤、瘦猴!按住蛮牛肩膀!蛮牛,忍住!” 他和另外两名练气中期的弟子立刻死死按住蛮牛挣扎的上半身。

清瑶动作快如闪电。只见她手腕一翻,三根尾端刻着净莲纹路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夹在指间。针尖在午后阳光下闪过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入蛮牛肿胀小腿上的三处要穴!位置刁钻,深达筋骨!

“吼——!”蛮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般剧烈弹起,又被石生几人死死压住。巨大的痛苦让他眼球凸出,布满血丝。

“小师叔!” “清瑶!”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带着惊疑和担忧。

清瑶恍若未闻。她指尖微动,一股远比在寒鸦村时更加凝练、更加收放自如的墨绿色毒力,顺着银针悄然渡入!

这一次,她引动的不是纯粹的《万毒归藏诀》吸力,而是心念微转,将体内毒丹之力模拟出几分那黑线铁背蜈毒的特性!

以毒引毒!

奇迹再现!

只见蛮牛小腿上那骇人的黑紫色如同退潮般迅速向下褪去!皮肤下,一股股粘稠如墨汁、腥臭刺鼻的毒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逼出,顺着那三根银针穿刺出的细小孔洞,嗤嗤地激射出来!落在地上,竟将碎石地面都腐蚀出缕缕青烟!

随着毒血排出,蛮牛小腿的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脸上那骇人的紫红也迅速褪去,只剩下失血的苍白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惨嚎变成了粗重的喘息。

整个后山小径,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一幕,看着那墨绿色的毒血滴落腐蚀地面,看着蛮牛腿上那致命的黑紫一点点消失。

唯有清瑶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平静无波,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脸颊,那专注的神情,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超越年龄的肃穆之美。

当最后一缕腥臭的黑气被银针彻底导出,清瑶手指轻拂,三根银针无声收回袖中。她取出一小包淡黄色的药粉,撒在蛮牛小腿那几个针孔上,药粉遇血即化,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静养三日。忌荤腥。”她站起身,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蛮牛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那条捡回来的腿,又看看眼前平静的小小身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磕头,声音哽咽嘶哑:“小…小师叔…谢…谢谢您救命…”

清瑶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笨拙的动作,微微偏了偏头,清澈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还愣着干什么?!”石生一声低吼,惊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抬蛮牛回房!小心点!老算盘!赶紧去库房,把所有最好的补气血的药材都翻出来!刀疤瘦猴,你们俩亲自去守着!”

人群轰然应诺,七手八脚却又小心翼翼地将蛮牛抬起。这一次,所有投向林清瑶的目光,再无半分之前的疏离、好奇甚至隐隐的畏惧,只剩下发自肺腑的、滚烫的感激与敬畏。

刀疤脸和瘦猴抬着担架走过清瑶身边时,脚步下意识放得极轻,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和羞愧。

“小师叔…” “小师叔…” 低低的、充满感激的称呼此起彼伏,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

清瑶站在原地,看着人群簇拥着蛮牛离去。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在那身灰扑扑的弟子短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微微抬起手,指尖残留着一丝墨绿的毒力,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长久以来盘踞在眼底深处的、属于葬魂谷的冰冷阴翳,似乎也被这聚贤阁的阳光和人声悄然驱散了一丝,融化了一角。

一种微弱的、陌生的暖意,顺着指尖,悄然流回了心田。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聚贤阁后山最高处,一块平坦的巨石被夜露打湿。

林清瑶抱膝坐在石上,小小的身影几乎融入沉沉的夜色里。白日里救治蛮牛的喧嚣褪去,寒鸦村那冰冷粘稠的记忆碎片,又如同水底的沉渣,在寂静中悄然泛起。

手腕上褪色红绳的触感,生父那刻骨的恐惧眼神,生母软倒磕在门槛上的闷响…还有那枚冰凉的、带着血脉呼唤的残玉,此刻正贴身藏在她怀里,像一块小小的寒冰,硌着心口。

“他们…为什么…要丢掉我?” 她望着山下聚贤阁稀疏的灯火,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夜风里。

无声无息,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沉凝。是林秋。

他没有看女儿,深邃的目光同样投向山下的点点灯火。

“人心如渊,非天道可尽测。” 林秋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山间流淌的溪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寒鸦村,腐心瘴毒盘踞百年,怨念浸透地脉,亦浸透人心。寻常凡人,生于斯长于斯,心智早已被毒瘴怨气侵蚀扭曲而不自知。恐惧压倒了骨血天性,蒙蔽了为人父母的本心。遗弃你,是他们在那污浊绝望中,做出的最懦弱、也最愚昧的选择。”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清瑶被夜风吹拂的短发上:“但这不是你的错,清瑶。你的诞生,绝非灾厄。天道之下,万物相生相克。腐心瘴毒是灾,而你的‘天毒厄体’,恰恰是消弭这场百年灾厄的天赐之解。寒鸦村的瘴毒因你而清,那对男女…他们余生都将背负着这份噬骨的悔恨,这已是天道予他们最深的责罚。你的路,在前方,在光里。”

林秋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清瑶微凉的手背上,一股温润浩瀚的净莲心印之力悄然渡入,无声地抚平她心湖的波澜:“聚贤阁的灯火,虽不如仙宫璀璨,却足够温暖。石生他们,虽粗鄙莽撞,赤子之心却如未经雕琢的璞玉。你看今日蛮牛看你的眼神,那便是真心。此地,便是你新的根。”

清瑶身体微微一颤,感受着爹爹掌心传来的暖意和力量,那彻骨的冰冷似乎真的被驱散了许多。她反手,冰凉的小手轻轻抓住了爹爹的一根手指,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头轻轻靠在林秋坚实的臂膀上,闭上了眼睛。

山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怀里的残玉依旧冰凉,但那份血脉相连的刺痛,似乎被一种更宏大、更温暖的力量包裹住了。

这一刻,寒鸦村的风雪,仿佛真的被永远留在了身后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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